“无妨,再不济也胜过不作为,我即刻书信两封,劳烦柴兄弟现下先分派好人手。车到山前必有路,凡事往好处想罢。”淑云故作淡然,也不知是在鼓励众人还是在安抚自己,一颗心始终还是悬着。
“是!我等必竭尽全力,不负所托。”柴彦大力抱拳,而后斗志昂扬地领着一众年轻有为的好儿郎们去了一旁,又回首看了一眼,却只余匆匆消失在墙角的青色衣摆。
他们这位将军夫人,是个有大智慧的。
淑云进了房提起笔,却是后知后觉地担忧害怕起来,手头止不住地轻颤,强撑着写完那封寄予柳琮山的信,到了昕儿那封却是写着写着便无声地流起泪来,涂涂改改、删删减减写了好几回,怎么写都嫌不够慎重,最后选了那封只简单询问家中状况的。
谢淑云在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大家都在经受考验,她怎尽想些不吉利的事!
是了,她该相信女儿才是。
那是她豆蔻年华的宝贝女儿,在旁人看来可能是一朵娇花,生怕折在了这般险境里。
但她知道,她的女儿是多么优秀。
她那聪明伶俐、正直敢为的女儿,分明值得她信赖。
却说远在青州的昕儿,此时双手垫着高高扎起的马尾辫,正倚靠在露天马车的稻草堆里,明明一身华衣锦缎却也不嫌脏,只见她优哉游哉翘着个二郎腿,嘴里还叼了半个苹果,正和一瘦瘦高高,面相斯文的青年在大街上闲逛。
“阿辉哥哥,你说那劳什子慕大人给我们几家召集在一处,威逼利诱的,明明亲口承诺过会善待老百姓,怎得还天天抓人?这两日州府的官兵来来往往,没少从家门口过,吵吵闹闹的,烦的妹妹哟。”少女摘下苹果,眯着眼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懒洋洋地抱怨道。
“嘘!妹妹啊,现下还不敢在外乱说……”端坐在车椅上的瘦高青年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听着少女口无遮拦,暗笑这小傻妞还真是肆无忌惮,也好哄骗,这厢做模做样摇着折扇,摆出他成熟兄长的架子。
“大人宅心仁厚,抓的那里是甚么百姓,今早查抄的是城北的黄刘两家,都是些迂腐的老骨头了,一身的文人酸臭,难闻的很。那黄司马不但不识时务,还作诗辱骂,大人便只好寻个由头将人暂时关押,待到局势已定再行释放,怕是要晚节不保,倒是凭白扰了妹妹清梦,实在是该罚。”
呸!恶心,我看你全家都晚节不保,实打实的伪君子。
暂时关押……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昕儿掩下悲哀,在心里叹了口气。
谢家如今虽是受到胁迫、假意归顺,也难免少了些气节。回想起外公他们这几日的如履薄冰,昕儿暗暗握紧了拳头。
少女嘴上跟青年附和着,又问东问西,面露钦佩,眼波流转间却是不动声色地察看着四周,终于瞥见那不宽不窄的石板巷口,却是叫停了马车,笑嘻嘻冲着青年道:“外公晨间嘱咐妹妹早点归家,现下大街翻修又需绕道,怕回去晚了,今日就不多送阿辉哥哥咯!妹妹顺道抄个小路便回府了,下回阿辉哥哥记得带上今天说的那个金葫芦给我瞧瞧,就是大人赏的那个,可不敢是吹牛!”少女说着还眨巴一下大眼睛,古灵精怪。
那青年就爱她这幅天真烂漫、巧笑倩兮的模样,说话又直来直去,毫无顾忌,与他之前玩过的那些个庸脂俗粉截然不同,这厢语气宠溺道:“行行行!妹妹真是无情,哥哥在你这儿迟早都要亏光了家底,你还不愿多送哥哥一程!”
“什么嘛!妹妹可没叫哥哥吃亏,全是哥哥自愿的!”
呕~昕儿倒是真想提剑“送他一程”,又差点被自己肉麻到,不想再和这混蛋拉拉扯扯、哥哥妹妹地叫,忍住将人一脚踹下马车的冲动,吐吐舌头应付似的“略略略”了几声,又是惹得青年以扇掩面,轻笑数声。
扮演完人畜无害好拿捏的娇小姐,两位骑马开路的“仆从”照着这两日的探点轻车熟路驾着马车在蜿蜒小道上东折西拐,穿梭在石板巷中,最后停在转角处一个不起眼的小庄子前。
“是这里了,姑娘请。”那仆从自然是廖三、崔胜二人。
少女轻盈跃下,收起了娇娇小姐的姿态,谨慎地迈入院子里。
“廖三留候警戒。”其中一名体态修长挺拔的侍卫左手扶着剑柄,紧紧跟在少女身后,言简意赅。
“放一万个心,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那名被称作廖三的高壮男子环抱着肌肉虬结的臂膀,虚倚门边青墙,虎目注视前方,稳稳端站在那里。
气势凛冽,生人勿进。
“两位大哥辛苦了,没想到你们当真能全凭记忆找到这处,昕儿万分钦佩!”少女负手回头,莞尔一笑。
只见她亭亭玉立,谈笑间既有名门贵女的优雅从容,又有习武之人的飒爽豪迈,二者相互浸染,这般独特的气质实在难寻一二,崔胜自诩定力十足,这一瞬亦看花了眼,闻言忙摆摆手:“姑娘谬赞了,职责所在,我等虽是记得住所有城池的驿站大致分布,这头一回来青州却是人生地不熟,实际找起来颇要费一番周折,且这几日进了谢家也一道处于监视和管控下,又怕打草惊蛇,连累姑娘受了委屈,和那贼子虚与委蛇,我们才探好了点,想来实在是惭愧……”
“哪里的话!”昕儿无甚所谓,想到这几日发生的种种,眼里闪过鄙夷,“如今青州大族皆是举步维艰,唯独他何家追名逐利,早早投了逆贼,何耀辉不受监管、话又好套,同他一道出门自然是最稳妥的办法。物尽其用罢了,算不得委屈。”少女朝他挥挥手,而后便去敲门。
“姑娘且慢,这进去的法子有些特别,门是个虚设,且为保险起见,所有的驿站都是有暗号的……”
柳琮山合上信封,再一次感叹这母女俩如出一辙的冰雪聪明、心思缜密。
昨夜听了淑云差人从荣川带来的话,他便心下了然,这青州即是那漏网之鱼了,这下更是庆幸。
哼,分明还漏了条大鱼。
“军师怎看。”柳琮山大掌一挥,那信便稳稳落到一旁闭目养神的白衣男子手中。
此人剑眉星目,墨发及腰,是个俊俏无比的男子,闻言徐徐开眼:“可又是你那如意郎君寄给你的?”
这如意郎君是他拿来调侃柳琮山的,近日军中众人一致认为自家主帅谈到他那所谓的未来夫人便跟个思恋夫君的小媳妇似的,嘴上叨叨个没完,大伙都听腻歪了,偏他还老喜欢提。
“慕容,你甚么意思,小心本将军治你一个以下犯上……”
“何来以下犯上?”男子打断他:“鄙人不才,如今官至从三品国子监祭酒,某人凄凄惨惨死在大牢里,柳家军解编,他如今一无官职二无将职。”慕容钦一淡笑,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挑开信封,看了看信上所写倒是眼神清明起来。
“你你你……嘴真毒啊你!军师大人,你行,功夫和以前没差。”柳琮山指着他那打嘴仗从未落败的好友,语气愤愤,“你小子等着,等爷们儿官复原职,治死你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