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午后,是日暖阳。两两时,禽噪夕阳。
两尊石像屹立于仙逸书院中心,一师一徒相视而立,背逆朝日,苏采采不免想起初入学时,陈傅礼道长带她与云泽二人游历书院之往昔,不免感叹一载光阴飞梭竟如此之快。
今日,是本届学子的结业仪式。北楼之前,数道云舟乘风而至,带来服饰迥异的弟子云集台上,好生热闹。人群里,除了顾承祚等人在内的上舍优才,还有数十名游历三界而归的内舍子弟,即历事仙人。
喧闹声涌,顾承祚前脚踏上台阶,便被一只大手强势捞过,箍在怀里使劲揉捏。拨开头上那毫不见外任性胡来的手,顾承祚叹气道:“柳祝青。我头发方才扎好,你这就给揉乱了。”
柳祝青哈哈一笑松开他。见对方好整以暇地整理衣襟,柳祝青调侃道:“一整年不回信,我还当你是死了呢!”
顾承祚乜眼道:“我能回什么信?你不会是忘了,我留在上舍闭关进修,不得擅自寄信。”
柳祝青埋怨道:“你夺魁后也没回我!你知不知道我在凡人间这一整年多担心你?我一结束修习,立马回来看你,你倒好,夺魁了一个字都不通知我!如此对待昔日搭档,顾承祚啊顾承祚,你与我家那支烂心的富贵竹没两样啊。”
顾承祚徐徐道:“哦,那确实是我忘记了。”顿顿声:“光记着寄给我父母了。”
话落,那一袭青衣的魁梧男子又诸多不满,埋怨他的无兄弟无友义。顾承祚摁下双耳耳屏,企图将那聒噪的声音从脑海里赶出去,扭头就走。可惜,那柳祝青全然不肯放过他,像幽魂般紧随在顾承祚的身后,抒发一整载的念想之情。
台下。遥远看见自己替顾承祚扎好的发辫,竟遭人三两下拆落,苏采采目瞪口呆。不仅是因为顾承祚那头鸡窝般的乱发,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对他,而顾承祚竟然面色淡若,毫无还手之意。
苏采采喃喃道:“……那位绿色师兄是什么来头,竟有这般勇气。”
“那位?司门执法官、捕头长柳尽澈之子,柳祝青。听闻是顾师兄的同门队友,师从李山长。”云泽忽闪她身后,回答她的疑问,“不过柳祝青师兄他意不在朝政,因此早早婉拒上舍,申请留在内舍,到凡人间修习去了。”
苏采采道:“原来如此。”而后心想:这般胡闹也不见埋怨,许是如同手足般的情谊了。只不过,顾哥哥怎么从没向我提起此人?
云泽抬手,指向各色师兄姊。解析道:“穿黑衣皮甲的男子,应该是到西境作援,提军镇守边域;背斗笠、蓝纱衣的师姐,我猜是去南边助农;另外一位……”
除了一些陌生面孔,还见甄葶立于女弟子中,侃侃而谈。细细数来,苏采采发觉人群中竟少了一人的身影——吴治。吴治也是同届,本应与顾承祚、甄葶一行弟子结业,环顾四周,眼下并未见着。
正当苏采采发问之前,高球主持宣布结业仪式正式开始。
台上适时鼓乐齐鸣,炮竹喧天,彩旗飘扬。弟子悉数领走一杯酒盅,向各自道长致以师徒谢礼。
顾承祚也抬起盏酒,缓步而至,微作躬身,向李山长进酒。李山长淡然接过,一饮而尽,转而取来簪花,替顾承祚戴于头顶处。
那一枚簪花形似桃李,由金枝银叶制成,纹路精简,却分外沉甸。仙逸书院每年仅备一件,唯有闱考之头魁、三舍之状元,才有资格授受此物。
李山长沉声,叮嘱道:“方知学问之道,先为人、次治学,终为御世。而世事异变,将来不免需多作备变。望你固守本心,不忘仙门所托。”
顾承祚应:“弟子蒙恩师衣钵相传,言传身教,定不忘恩师谆悉。”
说罢,李山长也抬起手来,与顾承祚相互作揖。正如身后二尊顶天石像,神色中不见尊卑之别。
高球道长在一侧宣读:“李山长座下顾承祚,编入仙门执法司;李山长座下柳祝青,编入巫觋阁;袁道长座下甄葶,编入……”
时间久了,高主持那声音如发哑的二胡,听得坛下众人头昏脑涨,精神萎靡,昏昏欲睡。不需多时,枣糕便自肩头垂直落下,卧倒在苏采采的怀里,沉沉睡去。
苏采采轻声道:“我先送枣糕回去。”得到云泽点头回应,她便悄然从后座座席溜走,沿西行至外廊走道,乘树荫阴凉返回厢房。
行经一座破旧房屋,本是荒废多时无他用,此时却传出来两道人声,听上去似是带了些怨意。
苏采采忍不住好奇,侧身迈进那屋,远远便瞧见房檐下的熟悉身影——是吴珠。眼下,吴珠双臂环胸而立,站于墙根转角处,背对苏采采,浑然不知身后来者。
一道男声:“……有要事要回去。”
吴珠似是不解,语气尽是不满:“到底是什么计划,为何连你也不肯告诉我?”
一道男声:“二小姐,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