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会儿,觉得如果内心没有波澜也叫“坚强”的话,那他确实能担得起这份评价。他只是在遵守类似于“人吃饭要用餐具”的规则,谁会因为筷子上有毛刺就生气、愤怒,大喊着“真没天理”呢?他只会把毛刺给削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同学神秘兮兮地找到他,说道——「阿晃!你还记得上次那个非要讹你的泼皮吗?好家伙,这家伙不知道惹了谁,晚上回去就莫名其妙地面部偏瘫了,全家给他求医问药,一点用都没有。「后来呢,他爹给他找了个大师过来,大师说他平时恶念太重,沾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才出了这样的大祸……哈哈哈,就差把‘恶有恶报’给刻他脑门上了。「现在那个泼皮就跪在陨日的大门口,说要把之前讹的钱翻倍地退给你,求求你再去救他一次……我呸,谁还理他。」见林暮晃起身往外走,同学愣了一下,大喊道:「不是吧,阿晃,你还真的要去啊?」少年笑了笑,语气轻松:「救啊,为什么不救呢?」他只是要“救人”罢了,至于救的人是谁,救的结果又是好是坏,重要吗?事实上,那个泼皮确实也如同学所想,并不老实。人果然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但没关系,还有一句话,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一次又一次不计前嫌地帮忙,因为那泼皮一次比一次下场凄惨。到最后,每次他一靠近,泼皮都会大叫、抖索起来,满脸恐惧地冲向周围的人,不停地对着他们嘶吼:“那他妈就是个魔鬼啊,是恶魔!你们怎么都看不出来呢?”围观群众默契地退后一步,嘴里不住说着“真不是好歹啊”、“明明人家是来帮他的”、“真是好心没好报”。鄙夷的眼神扫射过来,泼皮两股战战,最终虚脱地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发出不甘的低吼。曾经,他碰瓷的时候,最享受的便是躺下来的时候,总有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替他声讨。而现在,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的有口难言,他也能体会到了。再后来,那泼皮疯了,老婆卷走了他的财产改嫁,父母嫌丢人不肯认他。他居无定所,在外头疯疯癫癫地流浪。政府怕他横死街头,费劲弄进了精神病院。林暮晃还去看望过他。少年依然是风光月霁的清爽模样,手里捧着两支康乃馨,红黑色卫衣越发衬得他清俊柔和,笑眼一弯,灿烂得宛如春日艳阳。干干净净,半分尘埃不染。当护工感慨“这世上还是好心人多啊”时,泼皮突然狂吼大怒起来,“砰砰”地不停挣着手铐,眼底泛出密密麻麻的赤红蜘蛛网,像是一只被激怒了的病犬。「都是这个混账害的,我诅咒你!娘希匹,下地狱去吧,你这种垃圾以后一定会下地狱的!」护士连忙赶来,快准狠地给他扎上了一针镇定剂。「你等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含糊的喉音最终被松弛下来的肌肉吞没,他头一歪,陷入了昏睡状态。护士擦了擦头上的汗,见少年在边上安安静静地站着,她顿时心生怜悯,遂走过去以长辈的姿态劝道:「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同情的,他既然干了这种事,就要有遭报应的心理准备……变成这样,就是他要付出的代价。」「嗯,做什么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这声音和护士想象中的落寞低落全然无关,这让她怔了一下。恰逢此刻少年转过头,她这才发现,他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他……在笑。他像一尊永恒镌刻在石上的雕塑,审视着世间的悲喜与喧嚣,却不浸染半分欢喜悲伤,兀自灿烂地笑着。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瑟缩,他关心道:「您怎么了?」那股奇妙的异样感顿消。护士笑道:「没有,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因为这次的经历就灰心丧气,想要帮助人的心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利用它的人。好人是会有好报的!」少年怀中的康乃馨安静地绽放,孤零零的,像是凋零前要燃烧最后的颜色。他突然笑出了声,眼眸弯起,遮住眼底涌动的暗流:「我会一直这么做的,您放心吧。」好人有好报吗?跟他是没什么关系了,他反正是要下地狱的,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不会因为真诚的赞美而喜悦,也不会因为虚假的善意而悲伤。所以,利用他吧,哪怕是别有用心的靠近——他不在意。只是……头一次在出任务的时候,遇上这么奇怪的人。「我……事先跟你说好哦。」少女认真道,「如果去湖心寺的话,有一件事,请你一定要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