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沙海县令手里有两本账,一本明账上奏朝廷下对百姓,另一本则只需要和卢尽花核对。一碗粥落肚后身上暖和了些,她招呼狸花猫,“你的也凉了,快吃。”指尖拈起书页,谢蓬莱往土墙后一靠,想起这身厚新的衣裳还是锦王让人送来的,心疼地又坐直,伸手去掸沾上的灰尘。锦王那日派人送了半屋的吃穿用玩意儿,谢蓬莱惶恐地再三推辞,最后只收了这身衣裳。做人靠它,御寒更靠它。正拍着灰时云白鹭已经推开夹院的门疾步进来,一间锅里还冒着热气,二话不说拿碗就准备给自己盛。揭开锅盖后她傻了眼,“就这点儿?”不等谢蓬莱回答她已经猴急地盛了大半碗喝起来,“今儿忙活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可饿着我了。”吃完了才说正事,“我和锦王去花巷时遇到形迹可疑的回鹘人,没想到是柳秦桑相好的。”谢蓬莱立马将书合上站起,“人呢?”“都在瓦舍里呢,正在那哭哭啼啼求殿下绕过她那哥哥。”云白鹭边说边忙着盛第二碗,没顾上谢蓬莱脸色变了,“还问出什么?”“还有什么?将情郎藏屋里十来天,就是为了躲开城里搜捕。说是那晚的《西凉伎》就是这人吹奏的,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官府要抓吹奏人,心惊之下只好藏起来。”云白鹭这才从碗口抬脸,“锦王说,这事儿该你过问。”谢蓬莱沉目思索了下,“是该我担责。”“不是担责不担责的问题我的谢师,”云白鹭擦擦嘴,“还不明白?咱们那位锦王只是将人扣在了瓦舍没押到县衙,这是干嘛?还不是要全了你这县令的面子?难不成轰轰烈烈地闹腾开,让人知道你搜了十来日抓不到一只苍蝇,她随手在花巷里一捞就是疑犯?”这番话更教谢蓬莱脸臊,花巷她的确派人搜查过,但县衙的人来报说柳秦桑的房间只是在门口溜了眼,也是为了保全这和锦王关系不简单的当红伎人的面子。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谢蓬莱就此含糊应下。可这会儿人都被提到了跟前,她得亲自会会。“我先去花巷。”她说完就直奔花巷,云白鹭在后面喊,“我就不去了,月——”月娘没等着她,但她还想去去月娘那儿。柳秦桑开喉余音绕梁三日,拨弦则洗客之心叫人不觉星沉月隐。可她梨花带雨时,连任五任六两个铁汉都动了心窍,偷偷撇着脸色如水的锦王等她发落,只盼着轻一点儿。锦王只着云白鹭喊来谢县令处理此事。当谢蓬莱的身影出现在门前时,锦王眼角动了下,随即只颔首指着那对鸳鸯道,“谢县令来审罢。”谢蓬莱却拿出从县衙带出的簿册,“花巷的人口均记录在册,下官方才在外头已经着人再三核查。”再看那面容深厉的回鹘人,问了住处姓名均能对上。又取来羌笛命他吹奏《西凉伎》,果真和酬神节那夜的笛声如出一辙。衙役来报那回鹘人住处又被搜了几回,没见着什么可疑物什。谢蓬莱便向锦王请求,“怕也就是因为胆小,才不敢早点出来认事。纵火的可能另有其人,下官建议这两人……依我朝律法,就杖三下,以儆效尤。”她目光落在锦王洁白的手指上,她几根指节微微用力,捏着腰间的玉孔雀想了想,忽抬头对谢蓬莱飒然一笑,“谢县令评断向来公允,那就这么办了。”她怜惜地看了眼柳秦桑,“只柳姑娘身弱,不晓得……”“虽贻误了衙门公事,但非有心,亦是初犯,可先免了这三棍,改判坐监半日。”谢蓬莱觉得锦王的眼神泛出笑意,“殿下……以为?”“那就这么办吧。”赵宜芳看着柳秦桑,“虽你我以琴相交,但国法如山,本王不能徇私。”她的兴致已经荡然无存,懒懒起身后又看了眼谢蓬莱,“有劳谢县令。”即便她脸上笑容还在,谢蓬莱已经察觉到赵宜芳动了怒,那深浅不定的眸光似乎看透了她,又像在犹疑地打量着。赵宜芳离开瓦舍时没回头看她,但走得急时被门槛绊了下,差点跌下时被任五扶住,她步子却没因此停下。翻身上马后她鞭起怒呵,“走!”□□的马儿急急撒蹄,带着她往府里而去。才穿了一条巷她又勒马回头冲回了花巷,谢蓬莱正押着人回县衙,瞥见赵宜芳又杀了回马枪也怔住。“上马。”赵宜芳示意任六给谢蓬莱牵马。谢蓬莱讷讷地接过鞭子,上马后跟着赵宜芳,“殿下,去哪儿?”赵宜芳不说话,抽了谢蓬莱坐骑一鞭,“走便是!”沙海太小,马蹄还没跑热就到了王府门口。赵宜芳下马后快步走入府,谢蓬莱也只能闭嘴跟上,心里却一直打着鼓。两人一前一后穿廊时赵宜芳猛地回头,撞上了谢蓬莱。谢蓬莱刚要扶她,却看到锦王眼圈红了。她的心遽然一慌,“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