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极少发脾气,平素给人一副淡然冷冰的处事印象。这一喝又吓了周遭人一跳,连赵宜芳也吓得肩膀微抖。那随从咬了咬牙,扭头奔向轿子去传话。谢蓬莱脸色如常,拿起笔继续边写边等待。“谢师,你不怕得罪转运使身边的小人?”赵宜芳小声问她。谢蓬莱回头看锦王,眼里绽开笑,“不怕。谢某背得下整本《华朝大律》。”赵宜芳心里忽然有什么化开,又被这眼神搅和成稀糊状。她撇了撇嘴,“总有天有你受的。”“那就受着。”邹士衍年少得意,才二十岁时就高中了进士。本来是第三名,但因为“少年轩昂”,在殿试上对答让皇帝满意,从第三名被擢到头名。可怜了原本第一名、四十岁且样貌枯索的老举人公孙养浩。在朝内,邹士衍被称为“富贵制诰”,曾经兵事纷争、朝内悚惧时,他却在自家院子里烹酒赏乐作诗,连老丈人吕阶也拿他无可奈何。他在轿内听随从报了那位沙海县令要查验他牙牌公文一事顿觉不悦。邹士衍岁颇有才名,但有识无器。他身兼一路都转运使,三州和西北除了锦王,便数他权势最大。所到之处哪个地方官不是恭敬陪笑,早早迎接?得知那七品举人女县令竟然就撂下他们一行,自个儿在城门口忙将起来。他闭目压了片刻火气,让随从送去了公文和牙牌。谢蓬莱认真核对后终于严肃起身,步到邹士衍轿前鞠躬行礼,“下官沙海县令谢蓬莱,不知转运使大人今日来城,有失远迎。方才下官已经派人去官驿打点,还请转运使大人先至县衙休息片刻。待打点完毕再回驿站休息如何?”那轿帘内静等了片刻,半晌才出来句懒洋洋的官腔,“不必。本官先去拜访三州安抚使,驿站有劳谢县令快些打点。”这是连照面也不屑和谢蓬莱打了。谢蓬莱侧开身请他们进城,自己跟在队伍后最后一个走回城门口。赵宜芳将一切看在眼内,不发一言地继续陪着谢蓬莱。片刻后,谢蓬莱搁笔回头看她,“殿……那转运使说要去拜见您。”“那就候着。”城门口风大,午时过去后日头就薄,远远没先头暖和。站久了的赵宜芳已经被吹得鼻尖通红,白嫩的手指关节也冰凉僵硬。她笑时,脸颊被冻上的红烟似溢出细细的血丝。“这儿风大,我……我还得忙活两个时辰。要不您先回县衙烤火休息?”冻坏了锦王可了不得,谢蓬莱恭请这位白龙鱼服的主儿。岂料被赵宜芳瞪了眼,“这点冷算什么?”话虽如此,手指却往夹袄内贴了一层,企图从那儿找补点暖意。谢蓬莱只得扭头,再观测了风向后瞧瞧挪了桌椅位置,重新坐下后便能挡住点儿风势。再让主簿换了热茶来,整个儿将茶壶塞到赵宜芳手里,“先暖和着点儿。”“那谢师呢?”锦王剔透的眸子浮着丝羞涩。“我习惯了,不冷。”谢蓬莱也笑笑,随后回头继续督管进出。锦王手里的茶壶换了五六茬热水,原来谢蓬莱让人将县衙的茶炉也搬过来,好方便军士衙吏也能喝口热的。但她自己却极少喝水,终于到了天擦黑城门关闭的时候。谢蓬莱收了文书典簿一天的记录后便陪赵宜芳回府。两人都没提那可能还在王府外等着的转运使。再过一条巷子就能转进王府后门,赵宜芳却拉住谢蓬莱的手,被那冰块般的温度惊得细眉微蹙,“还说不冷?”谢蓬莱要抽走的手被锦王捏住,“回你的夹院。这些日子陪那和尚吃喝,总该也陪我一顿。”这可难倒了谢蓬莱,一来她不擅庖厨,二来空现每天必将家里酒肉吃干净。这会儿夹院里定然没剩下什么能入口的。“那谢某先去酒巷买些吃食回家。”不死心的谢蓬莱还在努力拔出自己的手掌,锦王却先松开,眉目扬着得逞的笑,“一起。”邹士衍等了许久没见锦王回府,驿站的小吏也来请他入住。只好递了名帖后再三请王府的人转告,“下官明日再来。”再塞十两银子给出门打发他的任六。任六笑呵呵地收下,待他离开后才收起笑容。“十两,这一位可大方了。”他朝着离昧丢着银子,心里却挂记锦王,“这沙海就巴掌大,殿下怎还没回府?”要不是任五暗地里护着锦王,他早就担心得坐立不安。离昧挑眉笑了,“殿下做事向来自有主张。”比如换了身灰袍仆衣找那位县令去城门口当值。吹了半天冷风后怕还不想回来。“就怕是别人的主张。”任六不像哥哥任五嘴巴紧实,身上还有些青年人的躁气。他一脱口便被离昧白了眼,“这是你我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