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曲乐还有宁姬的筝、赵姬的琵琶,舞是《飞鸿》《踏月》《风吹雪》,演的俳优戏是《曹刿论战》和《邹忌讽齐王纳谏》。”堂倌滕六热络地招待她们上楼,窄眼睛斜溜着谄谀,边详说戏目,“这扮邹忌的,是个从涞源过来的新优子,本家姓白,生得也够细皮嫩肉的,除开逗乐,琴歌酒赋皆不在话下,尤其擅谱曲!待戏演完了,可要喊他过来,让您瞧上一瞧?”
细宝狠剜了滕六一眼:“咄,又在我家娘子跟前说这种浑话,当心你烂舌头!”
“借小的一万个牛胆也不敢放肆冒昧,都是坊主招呼的,她啊,时常挂念着您,您倒好久不来了。”滕六忙陪笑脸,“女郎喝点什么,还是按老规矩?”
“全是客套话,我现下过来了,却连她的面也没摸着,哪里是真的想我呢。”季蘅倚窗坐下,带点揶揄。
“太不巧了,她老人家早前约见了西凉来的番商,正在隔壁谈笔大生意,应接完准过来瞧您。要不,您先尝尝马奶酒解渴,还是青茶?”
“你看着安排吧,这会子竟有些饿了。”
“小的明白,还请女郎枯坐片刻。”
话罢,一曲舞毕,珠箔银屏的大堂短暂安静下来,但很快,赵南屏环抱琵琶,纤纤移步上台,欢呼喝彩声便如惊浪,此起彼伏地奔涌着。她今次弹唱的曲子叫《月落两重山》。
目光扫向那些风姿绰约的舞姬和琴师,生恐瑶池仙境也不过如此,季蘅不禁感叹:“甚好甚妙,只可惜我身不由己,没法在此处纵酒狂欢,醉饮达旦。”
细宝嬉皮笑脸地剥起胡桃,戏谑道:“您快饶了大伙儿吧,若让咱家尧郎君知道娘子在这种地方寻欢作乐,不出半个时辰,就得过来领人,没准还要顺手砸烂坊子的牌匾!莫说玄坊主,恐怕天王老子也拦不住……”
“别提他,太败兴。”
季蘅皱了皱眉,可话音刚落,打眼瞧见对面某处紧闭窗户的雅间,走出个熟面孔,匆促下了楼。
正是甄尧的贴身侍从之一。
“成禄?”
“啊!”细宝骇然,差点摔了手里捧的碗,“还真是!他怎么也在?”
当真怕处有鬼,季蘅顿时好心情全无。
“唉哟哟,哪来的稀客,迩月未见,竟以为是九天神女显灵下凡了,何德何能叫我等拜谒。”移时,玄矶摇着小扇,笑容可掬地进门,身后还跟了个猴瘦猴瘦的螺髻女使。
她年逾三旬,未曾婚嫁,自打做了货殖营生,便立志要当巴寡妇清第二,今日接待贵客,穿了件较为庄重的绀紫裙裳,鬓边别着两朵黛蓝绢花,举手投足皆是韵味。
“来得巧呀,前阵才新收了几个有意思的优伶,好等甄妹妹寓目!”
季蘅却心事重重地打断问:“甄尧今日也来了?”
“且放宽心,”玄矶轻拍了拍她的肩,舒徐坐到对面,抚慰道,“尧郎君向来不喜这些,嫌聒吵,就顾着在房里谈要紧事,把我这儿当头等会客堂了,门窗关得严实,还不许外人叨扰,自然,他也吵不到你了。”
此人生得瑰丽,有一对深邃精明的眸子,洞若观火,季蘅打初见时,便很喜欢了,总不自觉坦诚:“我前日子没来,就为躲开那些人。”
“哪至于,瞧着他几位在襄玉坊也不常见,下回若还膈应呀,只管同玄娘讲,保准给你安置到个不得见的好地方。”
季蘅幽幽堆笑,又见滕六先呈上两壶金浆,说肥鸭子正烤着,她更没心思聊不痛快的事,敷衍道:“没下回了,人已经走邺城了。”
玄矶不由戏谑:“容我猜猜,你躲的不会是那位袁公子?他可被坊里好几个姑娘津津乐道……也是,本就如此的,人人都攀追的好东西,我们甄儿反而兴致缺缺了。”
“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自然是夸。人生苦短,但愿女郎能一直随心随性。何况,那袁公子在我眼里,不过是个半大小子,瞧不出什么特别的。”
“最好是,好歹话我这几日算说够了,若连你也来瞎搅和……”
“哪能,没那个余闲去自讨苦吃!”玄矶打诨,“不过依我看,是他们蠢笨无能,只消摸顺你的性子,什么搭桥牵线,其实并不难。”
“这怎么说?”一旁鬼头鬼脑窥听的细宝不住抻长脖子,开口问。
季蘅略羞恼,瞪去一眼,似怪她多事。玄矶瞧见了,也就以扇捂嘴,放声大笑,那笑声有种不顾体统的豁亮,半晌,余韵好似还挂在梁上回旋。
“我寻思你未必真的憎嫌袁熙其人,架不住好些看客太凑亟,竟揠苗助长了,而你又是个脾性倔强的,所以——”玄矶故意藏了半分,没把话说尽,是突然顿了顿,居心不良地望向细宝,“所以啊,想知道该如何起死回生,”指节敲了敲案面,“是要加大价钱的。”
这便拿她们逗趣了。
“行,”季蘅心情大好,替玄矶剥了颗桂圆,亲手喂到嘴边,“够不够?”
玄矶笑着衔住吃下,最后说:“好了,不闹你了,今日的戏目都不错,甄儿自便。外边还有些琐事要忙,恕不久陪,我将丹沛这丫头留下,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差遣她和小六去办,都伶俐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