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大齐百姓与普通官员而言,天子自然是高居云端不可直视,恍若神灵,但对徐明朗来说,皇帝在他心中并无太多神秘感。
相处二十多年,再伟岸的身影也会显得平常。
此时,徐明朗的视线,就从皇帝手边的一本厚厚书册上掠过,虽然看不到封页,但他知道,那就是让群臣闻风丧胆的《方物志》。
徐明朗面容肃然,心情却并不沉重。宦海沉浮大半生,他什么手段都见过,对面前这个打小被自己教授学问的学生,也知之甚深。
所谓的《方物志》,并没有外间传闻的那样可怕,天下之事,若是果真事无巨细都在上面,他徐明朗又怎么敢跟胡人勾结,不择手段打压赵氏?
事实是,皇帝每回向人垂询政务之前,都会先花费很大功夫,了解对方职司内的一切情况,并且千方百计找出错漏,然后在问政时给予其当头棒喝。
如果没有错漏,皇帝就会将事情问得尽量详细,向臣子展现自己无所不知的能力。
如此,在臣子心惊胆战的时候,皇帝再翻翻这本《方物志》做做样子,时间一长,例子一多,《方物志》“凶名”传开,群臣自然不敢再欺瞒皇帝。
当然,徐明朗也知道,《方物志》并非完全徒有虚名,里面确实是有真东西的。如若不然,就不会出现方才碰见的青年官员那样的情况。
徐明朗知道皇帝监察天下,让官吏敬畏的心思,所以他从不跟人探讨《方物志》的虚实问题,而是尽可能的配合对方,让《方物志》的凶名更加具有震慑力。
这是他做臣子的本分,也是让皇帝更加信任、看重他的手段。
“两位爱卿,这是镇国公上的加急密折,刚刚送达,你们看看吧。”皇帝将一份奏折交给身边随侍的宦官,让他将其拿给徐明朗与刘牧之。
听到镇国公密折这几个字,徐明朗心中一紧,当下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自个儿还没接到代州之事的消息,赵玄极就抢先上了折子,而且还是不经过中书省的密折,这里面的含义让他不得不思虑万千。
看完折子,徐明朗心里已经将范式的祖宗十八代,都上上下下骂了个遍。他没想到一件原本如此简单的事情,竟然让对方给办砸了,这简直是愚不可及,不可救药!
赵氏乃是将门第一勋贵,赵玄极乃军方第一人,徐明朗要实现“收天下兵权于中枢,文官取代武将掌握皇朝兵事”的大计,就不可避免会跟赵氏交锋,早晚的事而已。
赵氏在军方有根深蒂固的影响力,若是他们看到形势已经十分危急,跳出来带领将门勋贵跟文官正面相争,徐明朗也深为忌惮。
而这种情况随着文官打压将门,又是早晚会出现的。
所以徐明朗这才早早布局。他要在赵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先重创对方,让赵氏实力大损、自顾不暇,这样军方失去领头羊,后面的事就会容易很多。
却没想到,自己降尊纡贵,跟北胡联手对付赵氏,原本十拿九稳的谋划,竟然失败了!而且还失败得这样彻底,连范钟鸣都落入了赵氏手中!
这简直不可理喻!
范式这帮人真是该死!
君与相(下)
徐明朗气恼归气恼,却并不担心自己会有什么危险。
跟北胡公主联络、沟通,都是范式在做,他就是站在高处,摆个样子,让范式看到自己,知道自己对这件事的态度而已,并没有实际参与进去,更不存在什么把柄。
因为范式如今的处境,徐明朗很清楚,只要让对方看到自己,那么急于讨好自己以便在文官集团立足的范式,就会猎狗一样冲出去。
所以,就算范钟鸣被赵氏抓了,供出自己来,徐明朗也可以说对方是受了赵氏指使,为了对付文官集团而随意攀咬。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口白牙,屁用不顶。
论阴谋算计、勾心斗角,那些就知道打打杀杀的将门,哪里是文官的对手?
真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徐明朗自信有一百种法子可以整治对方,若非如此,将门勋贵这些年,也不会被文官集团打压得抬不起头来。
不过从镇国公的密折上看,范钟鸣口风还算紧,没有将自己供出来,徐明朗对这点很满意,想想也是,范式这个时候,只怕还期望自己搭救呢,怎会自断希望?
就在范钟鸣思绪万千的时候,皇帝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响起:“范式叛国,罪不容诛!胡虏阴险,竟然敢算计我大齐勋贵,更是可恶至极。此事,朕必要遣使去漠北问问,那些胡虏到底想要干什么!”
徐明朗眼神变幻一阵,拱手道:“陛下,范式若是有罪,自然要查办,胡虏若是谋害我大齐勋贵,皇朝发兵征伐都不为过。。。。。。但臣以为,镇国公在奏折中所请,想要在雁门关增兵之事,却是值得商榷。”
“若是?”皇帝的声音冷冰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