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盟接着问:“小橙子你是哪儿人?”
“永宁县,在银川那边。”
张盟心想好远啊,他们简直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但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些心中困扰的事面对身边的人讲不出口,反而是向着素未谋面隔着几千公里之外的网友更能敞开心扉地倾诉。
“今天心里好难受。”张盟这样说。
“为什么?”小橙子大概年龄还小,不懂他大过年的为什么情绪低落。
张盟继续打字,却总觉得词不达意。“想当个傻子,但其实傻子也很难。”
手机的那一端,季晨看着张盟发过来的文字,躺在床上蹙起了眉。他印象中的张盟似乎从来没有烦恼,永远一副爱咋咋地的模样,更不会说出这样略带忧愁模棱两可的话。
季晨耐心地问发生了什么事,以倾听者的姿态等待着对方开口。张盟在放缓的聊天节奏中慢慢找到头绪,开始从自己小时候跟着妈妈再嫁讲起。
他跟着孟晓雪住进了大房子,从最早的惴惴不安到后来的大大咧咧。继父和哥哥对他都很好,张盟和燕斐一样一路念的私立国际学校,高中虽然成绩不怎么样但也申请到了澳洲的本科。
关于未来他没有什么想法,于是听从妈妈孟晓雪的建议选读了商科,也一度认真地想要学出个样子来。
大二那年复活节放假,张盟意外在哥哥燕斐的房间发现了一些照片。他原本是去找充电器,结果一不小心把桌上一个档案袋撞掉了下来。
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张盟楞在当场,因为那些照片无一不是他,而被拍摄的人毫无所觉。
上课路上偷拍的,和朋友出去玩偷拍的;有他去图书馆,甚至还有他作业和试卷的照片。张盟完全吓懵,不知道这些东西跨越一整个海峡要怎么样才能弄到手。
彼时他哥已经从英国名校毕业,进入自家公司任职锻炼。张盟回想自从他上大学之后燕斐微妙的态度,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哥在担心什么,忌惮什么。
十来年的和睦相处让张盟以为所谓家族内斗不过是影视作品中博人眼球的戏剧化桥段,没想到切身利益一旦被触及,别说是亲情,就是人性与底线哪一样经得住考验?
他哥对他好是建立在他单纯只是一个异姓弟弟的前提下,如果他要以继子的身份进入公司同他争权,那就是亲兄弟也终将反目成仇。
当时的张盟其实没有那么快想明白,他假期结束回到学校,浑浑噩噩又过了一个学期才终于下定决心告诉家里人,他不要再念商科,他要转学。
澳洲有航校,他要转去学习飞行,当一名飞行员。
当时他妈妈孟晓雪持反对态度,认为这个职业太过危险。张盟劝说她飞机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交通工具,没心没肺地宣称当飞行员多帅啊。
燕斐支持他的决定,告诉他想做什么都行,反正家里能养着你。张盟一向任意妄为惯了,孟晓雪拗不过他,最终只能帮他转了学校。
这么些年张盟也终于学成归国,人人都道他是个富二代,想一出是一出非要自费学飞,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初是怎么走上的飞行这条路。
凡事不能去深想,只有不去深想才能继续维持表面的和乐融融。
张盟明白这些道理,但明白不意味着他就不会难过,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在这个充满回忆的房间。
这件事张盟谁也没说过,包括他妈妈孟晓雪,虽说他不太精于人情世故,但张盟能预感得到,这事说破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今晚是他第一次向别人倾诉,向一个远在天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季晨捧着手机,打了字又删掉。安慰的语言苍白无力,他明白这种被亲近的人伤害的滋味。有时候倒宁可对方做得更狠一些,可以决绝地去恨去忘了她,就像自己的生母一样。
但张盟的哥哥依旧宠着他,让人不能彻底去恨去割裂去遗忘。就像一把软刀子,刺不死人又拔不出来,最后只能同伤口长在了一起。
“我十四岁那年,爸妈都走了。爸爸死于意外事故,然后我妈拿着赔偿款跑路了。她说出去给我买烧鹅,结果一走就再没回来。我最早还抱着期望等,觉得她不会丢下我,等了三个月,家里快揭不开锅,我才明白她是不会回来的。”
张盟没想到小橙子身世那么惨,当即想要给他封个大红包。但被对方拒绝了,小橙子说他已经上班,不需要资助。张盟觉得这个小孩儿真是懂事,问他现在做什么工作。
小橙子踟蹰了一会儿发来一句“维修”。
其实维修工也挺好,有一技傍身走哪都不至于饿死。张盟那点伤春悲秋被小橙子坎坷的身世和坚强的人生态度所鼓舞,不知不觉两人越聊越晚。
张盟收到对方一条“新的一年到了,要快乐。”他搭眼一看时间,刚好过十二点。
“你这么掐点掐这么准?”张盟都没去在意,午夜已至,现在是农历新的一年。
“外面有鞭炮声。”小橙子如是答。
“还是你们那好,我们这儿不许放炮,烟花也没得玩,没意思。”张盟没法想象北方小城过年的光景,大约是很传统很热闹的吧。
“有机会的话,你可以来玩。”
张盟心道小橙子这孩子是真不赖,虽然见识过世间坎坷与丑恶却仍然保持着一颗赤诚的心,很难得。他随口答应:“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