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吵嘴,郭嫣俨然不是如今郭满的对手。没说两句,就被郭满毒舌毒得眼圈儿都红了。可这是在谢府做客,又不能像在自家那样撒泼。郭嫣憋着憋着,把自己给憋得受不住,落下一句“你走着瞧,”转身气哼哼地跑了。双喜双叶这时候才抬起头,看着郭嫣主仆走远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口。郭满忍不住笑:“你俩这是作甚?”“姑娘你难道不觉得心中畅快么?”双喜嘴快,压低了嗓音却掩不住话里话外的兴奋劲儿,“三姑娘往日可往死了瞧低咱们。姑娘总顾及着一家人给她留脸面,今儿就该好好叫三姑娘知道,到底谁贵谁贱!”可不是!双叶虽说没说话,面上的激动却不掺假。她们家姑娘正经的原配嫡出,三姑娘一个『奸』生子凭什么骑在她家姑娘的头上作威作福:“姑娘往日就是太好『性』儿了,不想撕破脸才叫正院那对母女忘了自己的出身。”双喜还要笑,双叶瞥见廊下阴影里站着谢府的下人,顿时意识到她们有些得意忘形了。这还在别人家做客呢,莫闹什么动静惹了旁人笑话。于是连忙叫双喜收敛一下,自己却忍不住重重吐出一口胸中郁气,实在畅快。双叶特高兴自家主子终于开窍,晓得拿话堵人了。想了想,她鼓励郭满道:“主子你可千万要记着,咱们出身正,如今名分也正,身正不怕影子斜,有底气是应当的。”郭满啧了一声,点了点头。假山这边背阴,游廊里走过其实不大容易看到这边。郭满主仆三人缩在这儿,谢府引路的下人只当客人都跟上了,也没多留意便赶去后院的竹林。等郭满主仆三人从假山后头出来就发现,这外头的人已经走光。双叶双喜齐齐道了声坏了,她们不认得路。郭满看了眼晃人的烈日,瞧着四周的布局大差不差,按着记忆选了个方向走。双喜双叶自然是跟着她,亦步亦趋地替郭满撑伞。主仆三人转悠了许久,越走越偏,到后来眼前的景致已然完全陌生。三人此时站在一处精致的小楼脚下。三层小楼,楼层在这个时代看来算有些高度的。四周围着一圈低矮的围墙,茂密的树木沿边栽种,枝叶罩在围墙上,显得葱葱郁郁。从郭满主仆的角度看过去,是两片搭理得十分精细的花圃,姹紫嫣红,煞是好看。“主子,要不要奴婢进去问一问?”这四周也看不见过伺候的,真不知道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的谢家这条路怎么一个人没有,双喜提议道。确实十分奇怪,就是这条路再少人走,不该一个下人没有。弄得她们想找人带路,都找不着人影儿。再这么瞎转也不是办法,没得浪费了体力还走错。郭满想了想,就让双喜去了。双喜进了院子便一眼看见廊下立着个姑娘。看打扮,还是个体面的。她顿时心中一喜,小跑着便过去问了。锦瑟已经在楼下站了快半个时辰,一直在瞧着是否有人过来。方才郭满主仆身影出现,她便已然注意到。“可是今儿来参宴的客人?”锦瑟上回去郭家,她心中羞愧便没敢抬头,自然不认得双喜。双喜倒是觉得她有些眼熟,但也没想起来在哪见过。于是便点点头:“我家主子方才走累了在凉亭歇了歇脚,落后了一步,这才跟引路的姐姐走散。如今耽搁了好一会儿,怕是已经开宴了,还请姑娘派个人来给带个路。”她也不说指路了,指路不如叫人带路方便。派人是没指望的,谢思思此次行事刻意避着人,就带了她跟琴音两个贴身丫鬟。锦瑟有些为难,实在走不开。可一看这是老太君宴请的客人,怠慢不得。于是便叫双喜等等,她上去请示一下她的主子,看能不能走开片刻。双喜十分感激,笑说多谢她。锦瑟轻手轻脚上了楼,将下头的事儿言辞复述了一遍。谢思思方才就趴在『露』台的栏杆上,早将下面之事收入眼底,此时却冷着脸没说话。说来,她心里是恼怒的,对谢家老封君的恼怒。就因为上次她去郭家闹得那事儿。谢老封君嫌那事儿传出去丢了一个大丑,害得谢家面上无光不说,差点连累府上其他姑娘的名声。当众责骂她‘不知羞耻’,‘丢人现眼’,为此罚她将女戒女德抄一百遍。谢思思羞愤欲死的同时也耿耿于怀,一直记恨到如今。她觉得老太太偏心。本就嫌她『性』子娇气不服管教,这回根本是借了由头故意罚她。她心里极不服,但她娘求情了无用,老太太咬死了罚她就不松口。她只能忍下‘不知廉耻’这个臭名,谁能知道她心中有多恶心。况且,今儿她会缩在闺房,没去松鹤院,也是老封君不准她出来,哼!“……姑娘?”听不到回应,锦瑟抬头疑『惑』道。谢思思心里杂念翻涌,一面想撒气一面又知道这样不合道理。于是转头又看向楼下,郭满红油纸伞下遮着脸,只看得见穿着一身正红的直裾。,!她突然问:“可问了是哪家夫人?”锦瑟一愣,摇摇头。“是奴婢疏忽了。”锦瑟说,“不过听那下人说,那位夫人要去竹林酒宴。这个方向,应当是此次老祖宗请来的客人没错的。”谢思思总觉得底下这人怎么瞧怎么像周博雅的新『妇』,她还记得早上那婆子的话。说什么今儿见那女子正红衣裙,红油纸伞,可不就是底下这个人么?谢思思素来任『性』惯了,心里起了疑便跟锦瑟道:“你去请那女人上来。”锦瑟经过这段日子早就学乖了,主子叫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于是转头便下了楼。郭满走了这一路实在累,便也没多想,上去坐坐。然而随着锦瑟上了楼,郭满脚下才踏入『露』台便一眼看到『露』台边上的谢思思,顿时满目的惊艳。只见眼前软榻上趴伏着一个艳若牡丹的女子。潋滟的桃花眼脉脉含情,琼鼻朱唇,云鬓高耸。眉心化了一朵红莲花钿,更加夺人眼球。谢思思也看清了郭满,与郭满的赞赏不同,她眼中划过一丝不屑。这种不屑是出于美貌的压制,尽管郭满今日的妆容算得上美,在谢思思的眼中还是不及自己一根手指头。大体是谢思思天生的敏锐,她虽然不认得郭满,但还是一眼认出了郭满就是周博雅新『妇』的身份。“可是郭家六姑娘?”谢思思无视了郭满『妇』人髻,如此开口询问道。郭满立即察觉到这话的古怪,心里隐约有些感觉。黑黝黝的大眼睛闪了闪,她选择一个更温和的态度,“正是,不知姑娘你是?”“我是谢四,”谢思思从榻上站起了身,高挑的身形显得更贵气『逼』人,“原来你就是郭六啊,”她似乎感慨又似乎失望道。缓步走下来,绕着郭满慢慢走了一圈,嘟了嘟朱唇,“啧!可真叫本姑娘失望……”这话一出,郭满不动声『色』,双喜双叶却齐齐沉下了脸。……与此同时前院,曲水流觞正玩了几轮下来,周博雅被一个衣着体面的婆子借一步说话。来人是谢府老封君身边伺候的杨嬷嬷,一般若无大事,是不用她亲自出面。周公子于是不好意思地与身旁同僚拱拱手,起身随她走到一旁水榭再说。杨嬷嬷十分歉意道:“去竹林那条路,老奴已经派人来回寻遍了,就是没有找到小周夫人。老奴想着许是小周大人这头有消息,特地来问问。”“怎么会走丢?”周博雅只觉得十分荒诞,这是在府里又不是在大街上,况且满满也不是三岁小姑娘,“府上附近的院落可派人找了?内子有些体弱,累了晒了都受不住。怕是身子不适,寻个荫蔽的地儿坐坐也十分可能。”“这……”杨嬷嬷其实不好说,又下人汇报说听见郭氏与郭家姐妹躲在假山中争执,会不会与郭家那姑娘有关。但周公子这话是质疑他们寻人不仔细了,她于是便问:“不知小周夫人是不是与郭家三姑娘一起?郭家三姑娘如今人也不在。”周博雅摆摆手,满满跟郭家姑娘相看两相厌,绝不可能凑一块。“罢了,若是方便,我亲自去找找。”今儿小媳『妇』儿头回出门,别一不小心踩空掉池子里了。这谢府里头,光荷花池就三四个。他这颗慈父之心啊,实在受不了。杨嬷嬷闻言眼皮子一跳,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往日她们家四姑娘闹事儿,可没见姑爷这般关切过。杨嬷嬷是谢家老封君的身边老人,也算看着谢思思长大。心道,都是一样娶进门的妻,这般前后分出差别来,她谢家作为前妻的人家心里自然不快活。面无表情的石岚瞥杨嬷嬷一眼便知她想什么,心里忍不住啐了一口。如此,周博雅便随着谢家人亲自去找。谢家这后院他往日走过不下十遍,自然都认得。到了游廊假山这儿,四个方向实在不好区分,于是与谢家下人分成两拨。周公子选得这条,正巧是南苑小楼的方向。他方才就在猜,找不着满满的人,许是她被谢思思给拦了。毕竟以他对谢思思的了解,这样的事儿,她做起来可一点不违和。:()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