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的日子到了。周钰娴进宫,虽说是走个过场,但该重视的自然要重视。方氏天儿没亮就起身,为娴姐儿备马车备嬷嬷地连轴转,忙到卯时把人送走了方坐下来歇一口气。苏嬷嬷一面替她『揉』着肩一面有些心疼她:“夫人这些日子为着大公子的亲事和姑娘选秀,劳心劳力的,人都憔悴了许多。在这么忙下去,怕是身子要吃不消的。”能吃得消么?才『操』持完婚事又得打点女儿选秀,还得掌着周家上下,铁人也要垮。苏嬷嬷不是旁人,自幼伺候方氏,那情分说是与方氏情同姐妹也差不离了。见方氏累得坐那儿就脸发白,不由提议道:“明儿公主娘娘去白马寺进香,少不得也要一个月才回。左右少『奶』『奶』与公子夫妻和睦,夫人也放心,跟去歇两天吧。”“那怎么行?”方氏哪里不想歇歇?“娴姐儿这不是要进宫么!”虽说宫里十之八九不会留人,但方氏心道她家娴姐儿生得那般出众,总有人慧眼识珠。这事儿往年不是没有过,方氏心里清楚。若真不凑巧,周钰娴被宫里哪位给看中了指给什么人,她周家照样得给。嘴上劝慰着女儿说不会有事儿,方氏的心其实悬着。这里头,其实有一层隐忧在的。昨日夜里周大爷与她闲话家常,她才晓得其中猫腻。说是再有三个月,北国有来使进京。届时北国皇帝的第十三子也在其中。为了两国友好邦交,十三皇子会迎娶一位皇室女回国。赵氏皇族的女儿不多,适龄公主统共不过三位。一个淑妃所出,颇得圣宠,自幼『性』情狠辣蛮横。为着追逐去岁中榜的新科状元,闹得满城风雨,名声委实难听。一位天残,从出生起便不能行走,惠明帝觉得看着晦气,便将人丢去皇家寺庙为太后诵经祈福。剩下这最后一位河洛公主,到是个和亲的好人选。样貌名声在整个皇室俱是拔尖儿的,也颇得宠爱。就是谢皇后正宫所出,身份是最正统。若去和亲,谢皇后舍不舍得就不清楚了。方氏心里就在怕。怕万一谢皇后舍不得,惠明帝在宗室大臣们家中择一贵女。她娴姐儿就悬了。娴姐儿无论气质、样貌、才情,整个京城贵女圈子都是头一份。惠明帝真看中了,周家再怎么有声望,也不敢违背圣上的意思。安慰自己莫怕,还有婆母在呢,可方氏这颗心还是揪着。“我们娴姐儿打从出生起就一帆顺遂,想来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方氏一碗茶下去,企图把心里焦躁压下去,“唉,就盼着亲事上也莫蹉跎。”“不会蹉跎的夫人,我们姑娘一看就是个大福之人。”苏嬷嬷也不知怎么劝,只能这般劝慰她道,“若夫人实在不放心,正巧去白马寺在菩萨跟前上几炷高香。请菩萨多保佑咱姑娘这辈子平安顺遂,喜乐安康。”方氏被她说得有些心动。人一慌啊,就想求神拜佛。想想府上难的事儿她都处理了,去白马寺也不耽搁事儿。不如叫媳『妇』代管几日,她且去求个心安。“罢了,你去西风园走一趟。”郭满这几日天天喝苦『药』,弄得整间正屋的『药』味儿散不去。苏嬷嬷才一进门就察觉到差别。公子喜好淡而清冽的熏香,屋里素来不是麝香味儿就是一股清淡的松香味儿。她忍不住心里就在嘀咕了,这般冲鼻子,素来挑剔的公子竟也忍了,嗯,好事儿。抬了脚往里走,便瞧见飘窗边捧着一本账册在看的郭满。才七天没见的功夫,人呢瘦还是瘦,脸『色』就好看了许多。不再是白惨惨的一股子脂粉白,此时窗边端坐的女主子眼睛清亮,流转间十分灵动,精神头很好,仿佛整个人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松快来。“少『奶』『奶』。”苏嬷嬷心里安慰,连忙上前行礼。郭满连忙叫起,放下账册便听她道明来由。苏嬷嬷于是言简意赅地将方氏的意思传达,然后垂眸敛目地等着回话。郭满闻言后,十分震惊:“母亲叫我代管?”周家不是还有个二夫人么?听说也是个精明能干的。代管的话,二夫人不是更恰当?倒不是郭满不想管,只是她如今新媳『妇』脸嫩,镇不住人。若弄得一团『乱』,方氏回来如何想不说,周家其他人心里对她也有意见,那就不美了。“夫人就去个十来日,不会出『乱』子的,『奶』『奶』且放心。”苏嬷嬷笑了笑,说道,“奴婢也会留下,帮着少『奶』『奶』您做些跑腿的活计。”她这么一说,郭满就放心了:“这样吧,嬷嬷你且先去回禀了娘,我换身衣裳后脚就去。”苏嬷嬷应了是,便先行回了芳林苑。方氏听苏嬷嬷说郭满一口就应下,诧异地挑起了眉。虽说是她叫媳『妇』儿来代为『操』持府中庶务,但方氏心里其实是觉得郭满会回绝。听说媳『妇』儿在娘家之时,管家一事金氏就没叫她沾过手。这管人的本事,怕是没有的。不过既然进门了,早晚是要掌家的。见早儿地学起来,也好以后叫人放心。,!心下这般琢磨,外头就听见小丫头传话声儿,说是少『奶』『奶』到了。郭满如今气『色』好了许多,妆容上也能瞧出来。前头苏嬷嬷忘了与方氏说,方氏自己这么一瞧也瞧出来。忙冲郭满招了招手,示意她做身边。郭满屈膝行了一礼,小碎步走过去就在她手边坐下。方氏又盯着郭满的脸打量了一会儿,发觉是真好转了,这心里沉的两件事总算轻了一样。媳『妇』儿的身子有得治,看得到了盼头,雅哥儿的子嗣就不怕断。方氏重重吁出一口气,嘴角的笑意也松快了许多。这心里若装了事儿难免会沉甸甸的,方氏拍拍郭满搭在膝盖上的肉手,觉得这孩子真不错,争气。示意丫鬟上茶,明日她便随婆母出行,走之前得把府上的事儿给捋清楚。郭满竖着耳朵听。就算她不懂古代宗法,周博雅周家长孙的身份她还是很清楚的。身为合法配偶,她该学的丁点儿不能马虎。方氏见她这般乖巧懂事,心里跟喝了蜜一样熨帖。真是个好孩子,谢家那个就不行,手把手地教也不愿学,嫌累。如今看来,这娶媳『妇』啊,有时候还真得看缘分。脾『性』若不对,怎么都不会和睦。见丫头上的是新茶,为了不叫茶水盖了郭满的『药』『性』,方氏忙打发风铃去换蜜水。这段时间喝蜜水快喝吐了的郭满心中面无表情。“满满你懂事儿啊,”方氏不吝啬夸奖,说道,“苦『药』喝进嘴里,甜在后头。莫要学谁为一时痛快,做那等没脑子的事儿。”这话不知在夸谁在贬谁,苏嬷嬷心里明白这是在说谢家那位。说来周博雅的子嗣问题一直是方氏一块心病。前头谢家姑娘嫁进门,三年没孕。方氏做为周博雅亲娘,自然不认为是自己儿子问题。私心里觉得谢思思的身子骨不好,娇气,于是变着法儿地给她补身子。不过谢家那位娇娇姑娘当真娇气得要命,补品可以吃,味儿却决不能差,更不能苦。为了叫谢思思莫闹,安心地养身子,方氏可谓『操』碎了心。郭满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老老实实点头说了声好。方氏顿了顿,继续把府中上下掰碎了说与郭满听。只要不笨,就都能理解。郭满听着记在心里,大致知道是个什么流程,心里就有了点底。次日天还麻麻黑,方氏便随大公主启程。郭满难得没睡到天大亮,特意跟今日销假上朝的周大公子一起起身。周博雅虚眼这么瞄着坐杌子上七仰八栽地犯困的小媳『妇』儿,一面好笑一面又替她心酸。瞧瞧,瞧瞧,都困成什么德行了!心里直摇头,周大公子却也没叫人送她上榻去睡。毕竟今儿是小媳『妇』儿头一回管家,不管能不能成事儿,起码的样子得有。管蓉嬷嬷也是这般想,琢磨了片刻,叫清欢去燃了醒脑的熏香。心里虽在唏嘘,周大公子却命人将早膳挪去内室。他端坐在梳妆台不远处,隔着一张珠帘一面用着早膳,一面瞧着郭满在歪歪倒倒地跟瞌睡虫重眼皮儿拔河。那淡淡扬起的眉梢,显得此人是多么津津有味。直至时辰差不多,他才涑了口,意犹未尽地走了。一旁的清欢清婉双喜双叶:“……”没想到正经人公子(姑爷),也有这般促狭的时候。『奶』『奶』若是这时候是醒的,怕是要羞死。四个心思各异的人难得心有灵犀,想到一处去。这些事儿郭满全不知道,晕晕乎乎半日,总算战胜了瞌睡。她一睁眼,就立即叫双喜双叶快替她梳妆。等收拾好踏出西风园,那头苏嬷嬷早就在等了。见郭满人过来,苏嬷嬷立即牵起嘴角迎上来。一行人,转头往书房那头去。其实也没什么事儿,方氏之前已然处置的差不多,剩下的按照原规矩来就是。苏嬷嬷跟在方氏身边多年,一条一条,她心里清楚。于是当着郭满的面儿,先请示,得了应允便有条不紊地安排。忙了好一通,事情都处理好了,门帘儿外天『色』已是大亮。郭满靠在椅子上,慢吞吞地吐气。“少『奶』『奶』,还有些帖子要您看看。”周家这样的人家,自然多了去的人巴结交好。这要与谁家来往,不与谁家来往,当家主母心里必须有杆秤。否则稍稍不注意,就要招惹上麻烦。再稍微严重些也有可能累及全家,毕竟这是在皇城脚下。到那时候,可就追悔莫及。往日这些拜帖分出来后,方氏这里都是自己拿捏的。今日她人不在,苏嬷嬷不能代替,自然是郭满看着办。郭满头有些大,她对京城的世家一点都不了解。皱眉琢磨半日,问:“嬷嬷,娘可有交代什么?”苏嬷嬷摇了摇头,前几日的帖子夫人已经一一回过了。这几份是今日一早,前院门房才送进来的。她还不知道什么事儿,折中道:“少『奶』『奶』不若先看一看,瞧瞧都有什么人家。若不是太偏,奴婢也能说上一二。”只能这样,郭满点头:“搬上来,我瞧瞧再说。”丫鬟转身便去取。等看见搬上来也就两份而已,郭满心里松了口气。先拿了一份看,城南贺家递来的,说是贺三太太得一幅前朝裕丰大师的石兰图,邀方氏去赏玩赏玩。苏嬷嬷一听贺三太太心里有些奇怪,贺三太太与自家夫人有旧,素来来去都不用递拜帖,今日居然特意递了拜帖,着实奇怪。“贺家这个,少『奶』『奶』放着等夫人回来也无事。”郭满知道这个贺三太太,当初出嫁前夕,贺三太太还替方氏塞了一盒银票给她。于是也点点头,拿起了另一份。才一打开,上头簪花小楷的‘谢国公府’四个字映入眼帘。郭满眯起了眼睛,一旁苏嬷嬷也皱起了眉。上面写着:三日后,谢家老封君七十大寿寿宴,邀周家人出席。:()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