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天『色』微明,外头便下起了雨。东边的日头还不及升起,便被一层灰蒙蒙的云覆盖住,不一会儿的功夫,整片天便尽数变成了稍显阴郁的青灰『色』。四月的天气不算冷,金陵又地域偏南,空气中早早的有了闷湿味道,因着这个缘故,夜间入睡时,青漓也懒得叫人关窗,只半开着窗透气,此刻初醒,却听了满耳的雨声。下雨之际最宜入眠,青漓也趁机小憩,在床上懒洋洋的翻个身,听着外头的雨声,没多久便合上眼入睡了。『迷』『迷』糊糊的睡了不知多久,却听一侧有人在唤她,听声音,是她的侍女玉竹。玉竹语调轻柔,却带着几难掩饰的急迫:“姑娘,姑娘?快醒醒呀,宣旨的正使已过玄武街,转过街口儿便要入府了!”大概是开着窗户吹了风的关系,青漓有点头疼,眉头轻轻敛起,一面『揉』『揉』自己眼睛,一面嘟囔着问道:“什么宣旨,什么正使?”还不等玉竹说什么,便见董氏急匆匆入内,一眼瞧见青漓还躺着,不禁变了脸『色』,轻声斥道:“不是叫你们请姑娘起身么,怎么还睡着呢。”青漓坐起身来,疑『惑』道:“怎么了阿娘,可是出什么事了吗?”董氏目光有些复杂,眼底还有没来得及收拾好的惊讶与忧虑,见女儿如此,却也只是温柔一笑:“——也没什么,先起身,随阿娘一道出去接旨。”宣旨的正使是大学士陈东林,副使则是左都御史南岳,二人在马背上对视一眼,久经官场的老狐狸,眼底却或多或少都有几分疑虑。宫里面的内侍还跟在身后,倒是不好说什么,二人对视一眼,相互颔首,便算是打过招呼了。青漓被人从被窝里带出去,梳洗打扮之后跟随董氏一道候在了正厅,在那里见到了自己的阿爹魏国公,以及二叔二婶一家人。不知怎的,所有人似乎都是神『色』匆匆而来,看向她的目光或惊喜,或讶异,或歆羡,甚至于还有几分隐晦的敬畏。敬畏?我生的这么美,一点儿都不吓人,你们有什么好怕的!许是因着初醒的缘故,她脑子里头还有点『迷』糊,却见正厅迎面进来了两个身着官服的男子。青漓只认识第一个,是大学士陈东林——之前还到自己家里头喝过酒。似是有一阵清风吹过,一阵冷雨淋头,她瞬间清醒了过来,几乎是下意识的,青漓去看自己身边的董氏。董氏却不曾看她,眉头微锁,只是借着长袖的便利轻柔的在她手上捏了一下,带着无声的安抚。青漓的心稍稍的安定了几分。陈东林对着魏国公点头示意之后,便自身后内侍手里接过了一份金轴卷册,见众人恭敬的跪下身去,便开始扬声宣读。制曰: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兴。咨尔魏国公之女,世德钟祥,崇勋启秀,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其尚弘资孝养,克赞恭勤,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钦哉。魏国公脸『色』肃穆持重,上前去接了旨,他眼底没见到多少高兴的影子,反倒是隐隐的有些忧虑。陈东林怕拍他的肩,连带着胡子微颤:“好事嘛,恭喜恭喜,过几日可是要摆酒的。”魏国公知他心意——宫中内侍还在,总不好摆出什么脸『色』来,万一传到皇帝耳中去说魏国公府心怀不满,吃亏的只会是自己女儿,兴许还会认为魏国公府有心冒犯。饶是心底微涩,他却面上挂了几分笑,一边送两位使臣出门去——他们还要回去复旨,一边以目却示意董氏。董氏早教人准备了赏钱以及红封,不必魏国公多说,便心领神会的塞给了跟随着的内侍,又下令府中侍从皆赏一个月的月银,算是分分喜气。青漓原本便是在董氏教导之下长大的,对于诸多规矩典制也是了然于胸,一见有人前来宣旨,身后跟的又是内侍,再想一想身边人对待自己的态度变化,隐隐的便有几分猜度。到了现在,也只是将那几分猜测做成真。那是封后的圣旨——她要做皇后了。或者说,自圣旨下的那一刻,她便是皇后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竟从国公之女,一跃成了大秦最尊贵的女人,周围的目光带着歆羡与敬畏,密密麻麻的落到她身上,带着某种热烈到灼热的温度。可实际上,直到此刻,她还是觉得自己是踩在云上一般,轻飘飘的,没个着落。圣旨上说的是魏国公之女,可是阿爹就只有她一个女儿,所以,说的便是她吗?下意识的,她在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对于皇帝的印象。皇帝是在十几年前登基的,仔细想想,起码也该是而立之年。她在脑海里构造出了一个老气横秋,满脸络腮胡子的丑大叔。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可是……青漓有点难过的想——自己才十六岁啊。便是阿爹,现在也才三十六岁呢。这么一想,她也就没有自己即将成为皇后母仪天下的那种欢喜心情,反倒是『摸』着自己的小脸,生出了几分难言郁闷,以及如何也压抑不住的担忧。她也是寻常的小姑娘,想要找一心人,过自己的小日子。但是现在,上天派给自己的这个人,明显是不行的。他比自己年长这般多,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有三宫六院,在所有关于他的传言里,他也没什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性』情。这么一想,她实在是高兴不起来。董氏吩咐了一众侍从,又应付完二房之后,这才有心思去看自己女儿,见她神『色』蔫蔫的,心疼道:“怎么了这是,可还头疼吗?”青漓轻轻摇头,随即又点点头,也不知道是疼,还是不疼了。董氏却看得出她几分心事,在心底叹一声,带她回了自己院子里去,这种时机上,也不好打发人请大夫,只将她按在床上,喝了几盅姜汤:“有什么话也要说出来才是,不要一味地闷在心里。”青漓将脑袋埋在枕头里,闷闷的道:“阿娘,我担心,还怕。”“好孩子,别怕,”董氏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是心疼,口中劝慰道:“阿娘知道你在害怕,可是,当事情没有回转余地时,要想的问题,便是要应对了。”青漓静默了片刻,终于道:“阿娘宽心些,我都明白的。”圣旨已下,就不会更改了,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倒不如想一想之后要怎么办。仔细一想,这桩婚事,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今上虽然比她年长许多,但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许是因为皇帝自己身世起伏的缘故,虽然年过而立,身边却不曾有妃妾,虽然也有人私底下议论说是皇帝早些年征战沙场伤到了身体,子嗣有碍,但实际上到底如何谁也不知。其次则是皇帝上头没有长辈,没有婆婆压着立规矩,无端的就会少许多拘束。最后,不管怎么说,那也是皇后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青漓将这几个来来回回的想了又想,才觉得心里头舒服了些,侧过脸时,却见董氏脸上难掩的忧『色』,禁不住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安慰道:“阿娘且放心吧,我没问题的。”“你能想开就好,”董氏定定的看她一会儿,见她的确是说真心话,心头略微松了些,转而又微笑道:“前几日的时候,还说妙妙的缘分要来了,却不想这般准,说来就来了。”妙妙是青漓的小名,说起来,倒也是来的有趣。她自前世来到这个世界时,正是夜间时分,府里头的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在产婆都是早几日接进府里去候着的,董氏之前也生育过两个儿子,倒不至于出什么『乱』子。那时候青漓的祖父,魏国公府的老国公还在世,但毕竟是上了年纪,又有昔年战场上留下的旧伤,身子老早便是不好,自然也没人敢去搅扰,只等着第二日有了结果之后再去禀告。却不想,老国公竟在这一夜做了一个异梦。他梦见菩萨到了他们家,将一只金灿灿的小猫放了进去,向他慈悲一笑,便带着一对儿金童玉女腾云驾雾离去了。寻常人做梦都是片刻即忘,记不了多少时候,可是这个梦,直到第二日清醒过来之后,老魏国公却还是记得清清楚楚,从那只小猫儿,到菩萨脸上的慈悲笑容,再到菩萨身后的金童玉女穿了什么衣裳,却都一清二楚,令他大感神异。等到他知道昨夜儿媳『妇』生了一个小姑娘的时候,才算是将梦境与现实结合起来。上了年纪的人总是会格外相信这些异兆,更何况,这可不仅仅是异兆,他梦见了菩萨,小猫儿也是金灿灿的,这是吉兆啊!魏国公本是有些重男轻女的,这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因着这个梦的关系,倒是对于新生的孙女儿异常珍爱,觉得这是菩萨送下来的吉兆,总是琢磨着要给孙女起一个响亮的名字,想了半天,终于定了下来。大音无声,大象无形,返璞归真的才是最好的嘛——自己家姓魏,孙女就叫魏猫吧。既点明了她的本质,又跟喂猫谐音,有饭吃呀,多好。:()朕亦甚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