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路试图跳过这一段尴尬,走开几步开始整理床铺。这是大床房,通共只有一张床,也没有沙发可以缩,他在傍晚额外要了一床薄被和毯子,预备这么打地铺过掉两晚。梁路埋着头正铺东西,也不敢马上去捡地上的手机,周嘉走过来,抓住他的手腕就把人拉了起来。
“你想让我忍你到什么地步?”
他的力道很重,把手腕捏得吃痛。
“周嘉……”
那人自嘲地牵起一个笑:“不碰你不动你,答应你回去过夜,在你带着吻痕回来的时候装瞎子,你不肯去独栋我就搬过来住,你打电话要被子毯子的时候我装听不见……梁路,是我退得还不够多吗,你为什么还要当着我的面接他的电话,你当我聋当我瞎当我没有知觉感觉不到痛吗?”
他说话的时候,额发上的水滴随着动作落到了脸颊上,一条水渍像泪痕似的仓促垂下。梁路的心剧烈地抽了一记,刺辣辣的疼在胸腔皮肤下攀结。他知道周嘉在忍,但他从没有想过那些具体忍受的细节,周嘉没有落泪,可那种长久消磨之下的眼神却黯淡而冷清。梁路酸痛得控制不了心绪:“对不起……我本来以为电话时间不会长。”
“你可以忍着不接,你甚至可以躲出去接,可你没有,你直接当我不存在,把我当空气一样无视,是不是?”
“不是的,不是你以为的这样……”
“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想,说啊,在你眼里究竟当我周嘉是什么?”
“我……”
只说了寥寥一个字,又哽住再说不下去。周嘉看着他,像是无奈又可恨:“这算什么表情,该哭的人是我才对吧……!”
在听到梁路和唐昀州打电话的时候,周嘉轻易就能拼凑出两个人交谈的内容,他痛恨自己的想象力,那些刺眼的画面如碎片一样割伤他的尊严。可为什么,梁路反倒像是那个被欺负到委屈的人,湿润着眼眶,拿着匕首,无辜地朝他捅去一刀又一刀。
平静了一会儿的手机转而响起了微信消息,叮咚叮咚连着数条不知疲倦。此时此刻的周嘉再也忍受不了,手掌按住梁路的后脑,禁锢着狠狠吻住了他的嘴唇。
“周嘉、别这样……唔……”
阻止的反抗太单薄,很快被急促的喘息覆盖过,梁路的后悔、歉疚,致使他根本没办法狠绝地推开周嘉。
那个人问在梁路的眼里他是什么,梁路说不出口,他不敢回答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有颗高悬的、璀璨耀眼的星星,曾经他很想很想要得到它,可夜空实在太高了,梁路摔得很重很疼,也终于醒悟到星星是摘不下来的。他懂得去躲了,去避了,尽一切力量去视而不见了,可是那光亮却不曾熄灭半分,顽固地常驻在心头,成为越来越羞愧万分的隐秘。
他是这世间最卑劣不堪的人,欠了周嘉偿还不清的巨额债务,却矫情清高,想尽力做好唐昀州的恋人,又满口谎言。他既没有感恩的觉悟,又没有忠诚的底线,无论如何伪装,如何用责任的枷锁死死约束自己,都不能改变一个病入膏肓的事实——他爱周嘉,为什么他还在爱着周嘉。
凌乱的吻挤压了空气、理智,让梁路沉沦到海的深处,失去了求生的意志。他被水草缠住手脚,遥远的海面有依稀的微光,成群的小鱼飘游而过,啄他的嘴唇,亲他的皮肤。痛痒让他张开嘴,海水倒灌进来,咸涩地占满口腔,继而冲动得流向四肢百骸。梁路溺水了,会在这片海里腐化、糜烂、骨肉蚀溃,可他却没有自救。
在东南海岛,最终留下了两天闷热、潮湿,又昏暗的记忆。浮动的海风吹拂着纱帘,小雨下得突兀,又很快即将停歇,周嘉抚弄着梁路湿漉漉的黑发,说道:“今天飞南州了。”
“嗯。”
“你不会再回那里了,对不对。”
周嘉指的是什么,梁路清楚。他顿了片刻,仿佛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腐朽味:“让我再想想……”
他太烂了,烂得回不去701,可他又多么想,把这幻梦般的一切丢弃在这座岛上。事情的发展已经越轨失控,过程荒唐而混乱,他对周嘉的妥协在接受四百万的时候没有发生,在周宅的时候没有发生,却偏偏发生在这里,一个与南州无关的世外小岛上,就这么轻易地溃败了。梁路抗拒得太久了,太累了,一次又一次,他装不下去了,他知道自己其实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被唐昀州那束明媚阳光照耀着,会露出背上恶心到令人作呕的虱子。
“和他分手,梁路。”周嘉扭过梁路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梁路用手掌无力地盖住眼睛:“别逼我了周嘉,求你。”
对话戛然而止,余下的只有占有又纠缠的吻。
雨后的天空是一片擦亮的蔚蓝,飞机起飞,向着沉重的现实驶去。十天不见的南州没什么特别的变化,一样的繁华,一样的熙熙攘攘,梁路一路堵车送王江海到了家,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扛上顶楼的复式。王江海拍拍他的肩,表示对他这趟的辛苦看在眼里,回头会安排重要的项目让他跟。梁路公式化地笑了笑,道,谢谢王总,我先回去了。
他很累,想回家躺到床上,什么都不用思考地沉沉睡一觉。可是他该回的家在哪里,或者说,他现在有资格拿着行李去哪里。
梁路拖着自己的箱子,茫然地走出王江海家小区。郁郁葱葱的行道树下,红色跑车停在拐角,没有司机,也没有吴秘,只有周嘉靠着车门一口一口在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