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元视线移到何梁的小腿,就像可以透过裤料看到他腿上的疤痕似的。有些遗憾,二人坦诚相见过那么多次,她却从没注意到那里。
“为什么你爸不去做活,要你来?”
何梁深思好一会儿,像是在竭力组织最合适的措辞,“因为…从没对他抱过期待。”
“什么意思?”
“一个模范父亲应有的特质,他毫不具备。”何梁笑了笑,但神色已变得坦然,继续道,“下岗工人,汽修工,没读过多少书,说话粗俗行事莽撞…这些…都没关系。可他一点担当也没有,总把事怪在我妈身上,从来不想想自己的责任。”
唐元叹:“想不到你有这样的父亲。反差很大。”
“因为见多了,我从小就发誓绝不要成为他那样的人。凡是他有的习惯,我绝不去学…这样说来,还得感谢他,我才能成为现在的自己。”
“你恨他吗?”
“现在已经和解了,接受了他的为人后,自然也不会抱有太多强烈感情。但以前当然恨过,因为他,小时候我总是活得胆战心惊,失去了完整的家,被迫跟我妈还有我妹分开。”
说到这里,何梁看了下唐元的反应,见她神色如常后,继续说,“我妈很爱我,就算怕我爸,但在离婚后还是每隔一两个月偷偷跑回家看我,给我带吃的穿的。我嘴上说不用,其实心里,也挺期待的。”
“但后来,她来的次数少了,有时几个月都不来,当时我还挺失落的,也悄悄生她气,以为她真的只喜欢妹妹,不在意我了。直到有一天,她来学校找我了,但却像是老了好几岁,在我连声追问下,才说干家政去了,经常拖地,每次洗拖把都不得不把它重重往水槽里杵,杵狠了,也开始犯腰伤了。”
“而我妹也因为跟着我妈生活,饥一顿饱一顿的,从小就瘦,性格也内向,胆子小。但她很单纯,很容易满足,收到一点小东西都会开心好半天。”
提到舒玉,唐元愧疚、心虚起来。无数次,舒玉越怯懦,她越咄咄逼人。人性的弱点,她也有。而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听到舒玉出事,何梁会那么生气了。
“元元。”忽然,何梁又转向她,语气郑重,“之前因为舒玉凶你,是我的错。那时的我不了解你。现在,每每回想当时对你说的话,我都会内疚。”
“其实…你不用…不用内疚。”既然他又提了,唐元也干脆挑明。一直憋着事,她也难受,“其实我…我也报复了你,我把你奖学金搞没了!后面我之所以甩你银行卡,只是心理不安而已。”
她一股脑输出好多,何梁都默默听着,在她止了声一分多钟后,忽然笑出声:“我说呢,我一直都觉得那事蹊跷。”
“嗯,很诚实。”何梁挑眉,点头。
他说得轻松,不时夹杂着笑意,仿佛并未完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你笑什么!”唐元大窘,觉得他在嘲弄自己,早知道就不认错了。
就在她站起身要走开时,何梁又一把将她拉回来,坐到自己腿上,像个老师一样鼓励着:“这么棒,我除了原谅还能说什么呢?嗯,还得再附加奖励烤鱼一条。”
“你取笑我!”
“那有?我亲自钓,亲自烤,诚意满满呢。”
……
然而,何梁还没来得及烤鱼,就接到了奶奶的催命电话,说家里灯泡坏了,让他去小卖部买一个,再趁着天黑前赶紧安上。
何梁没法,但又不想打消大家的兴致,干脆说自己先回去,待会再过来。面对着身前一堆人,他先看向了蹲在地上玩泥鳅的小宇,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
“你去吧,我会看好这群小屁孩的。”看他为难的表情,唐元反倒主动担起了责任,一副大姐姐风范。
何梁最终点了点头,交待道:“别离江太近,注意时间,到了六点我还没回来的话,必须回家。”
“行,你放心吧。”
何梁在众人的注目下,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他走后,大家也算安分。圆圆满满继续坐在田里玩泥巴;小宇钓鱼。唐元看着他稳坐的身姿,心底默默佩服。这小子,学习上这么浮躁,但钓鱼…还蛮有耐心的嘛。
“一直这样坐着,动都不动,不累吗?”她站在他背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