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雍望着帐顶绣着的松鹤纹样,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阿离从小就是这样——他习柳体字,阿离就临《玄秘塔碑》;
他爱听《广陵散》,阿离就苦练古琴;
就连他惯用的沉水香,阿离也要在袖中藏一模一样的香囊。
最可笑的是那年春猎,他体弱咳嗽了几声,转头就看见阿离在席间也拿着帕子掩唇轻咳,连咳嗽的节奏都学得惟妙惟肖。
父亲果然关切地给阿离也添了件貂裘。
"这次。。。连我的妻子也要学么?"
陆雍盯着自己枯瘦的手腕,忽然想起大婚那天,原本他是要亲自和花影拜堂的,结果却突然发病,最后只得陆离代劳。
人生最大的遗憾也不过如此了吧。
窗外一阵风过,那株病梅又落了几瓣。陆雍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绽开点点猩红。
他望着这抹刺目的红,忽然笑出了声——多像那日盛花影盖头的颜色呀。
陆雍将染血的帕子攥进掌心。他忽然很想知道,若是自己死了,阿离会不会连咳血的毛病也学了去?会不会躺在聚云斋这张床上,拥着盛花影?
他又想起那个娇柔的女人,明明知道他活不过这个冬天,还在外头拼命施粥救人——就为了给他祈福,他何德何能?
"世子,该喝药了。"绿沁在门外轻声唤道。
"拿走。"他哑着嗓子命令。
绿沁无奈,却已习以为常,自从世子天天喝药却一丝好转也无的时候,就不再信任这些汤药了,她转身欲走,却听又传了一声。
"等等。"
药碗被搁回案头,陆雍抓起碗一饮而尽。苦得他眼前发黑。
陆雍盯着空了的药碗,碗底残留的褐色药汁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
喉间的苦涩一路烧到心口,他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将碗砸向墙角——
"啪!"
瓷片四溅的脆响中,他剧烈喘息着。
凭什么?凭什么他陆雍就该像株枯木般等死?凭什么他不能拥有自己的子嗣,凭什么他明明爱人在侧却不敢触碰!
"绿沁。去请张太医。。。不,去请太医院的陈院判。"他顿了顿,想是下了某种决心,"就说。。。我愿试他说的金针渡穴之法。"
绿沁手中的托盘"咣当"落地。那法子要活生生将金针穿入经脉,陈院判也曾说过是九死一生之法。
她扑腾跪下:"世子三思啊!若有个好歹,侯爷和夫人,还有少夫人该怎么办啊!"
"侯爷夫人我会去说,少夫人。。。不必让她知晓。"
"若我死了。。。"他望向栖霞阁方向,声音轻得像叹息,"就说我自始至终,心里都不曾有过她。"
窗外惊雷炸响,盛夏的暴雨说来就来。陆雍在雨声中想起大婚那夜,她戴着沉重的凤冠,一定很累吧,若是他能亲手为她掀开盖头,道一声:娘子辛苦了,便此生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