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小金哥长到十五岁之后,开始有人家请人登门来说亲。第一次是邻乡的一名里正托人登门来“试探”金哥父母的口音。做生意思维的父母亲,不知不觉地将商人理念移用到了女儿找对象的方面,夫妻两个都觉得小小的里正跟普通的农户之家没有太大的差别。而他们家是堂堂的富裕之户,岂能将女儿下嫁到里正家?这岂不是折本的交易吗?这样想毕,就委婉地跟里正家派来的人道:“我家金哥还小呢,暂时缓谈这婚嫁之事。如果里正大人家的公子遇到更为合适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不妨跟人家定亲吧。”——凡是做婚姻介绍人的人,几乎都能全面、透彻的理解这些话的含义。这些话等于完全回绝了这门亲事。
第二次登门来说亲的是长安守备家。小金哥的父母亲眨了几眨眼睛,心里一轮动:“守备的地位比里正才不知高多少倍呢。守备是军中的头儿,军中的薪水比地方要高得多,并且也有油水可捞。应该是相当了不得的。”于是就答应了男方的请求,准备安排个好日子前往男方家相亲。
到相亲的这一天,守备本人因忙于公务不曾有空在家。他也未必亲自处理这些具体的细枝末节。守备的妻子负责接待了金哥和金哥的父母以及男女方的介绍人。当守备之子和金哥相互看第一眼的时候,彼此就全愣住了。彼此感觉似曾在哪里见过面似的,亲切,悦目,温婉,可心,可信任,可倚靠,好像不需要再做任何的检验和考验了,在那一瞬间完成了所有的一切。俗话常说的“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彼此见第一面时,大概就可能具有这种感觉吧。守备之子和金哥打了这个照面之后,接着便不时的或瞅或瞟着对方,乃至于家长和介绍人之间到底叙说了些什么,他们都没有完全听清楚。
男方留女方一行人吃饭是必须的。正如后人之后人男孩请女孩吃饭一样。不知道这是不是也能算是一种性别歧视的表现。要么,就算是对女性的优待,也未为不可。——一顿饭肉吃完之后,又通过双方介绍人约定:将选择一个好日子,男方到女方家相亲。
其实这只是走过场。守备之子为了多看金哥儿几眼,当然非常乐意前往金哥家相亲。金哥自从见了守备之子后,却怎么也摆脱不了他的容颜。尽管她嘴上什么也没有说,但心里却在急切的巴望守备之子前来,哪怕能看上一两眼也好。
话休絮烦。守备之子一行到张财主家相亲的情况就不再赘述。在这一次相亲的过程中,守备之子从双方家人及介绍人的闲聊中,得知金哥儿经常到庙里上香,以求得生意的兴隆和财源的茂盛。他把这一讯息铭刻在了心里。
在守备家向张财主家下了聘礼之后,守备之子经常利用外出的机会到庙里观望,以希求能多见到金哥儿一面。工夫不负有心人。当守备之子第二次到庙旁庙里表面上敬香实则观望的时候,果真见到了金哥儿,两个人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但感觉只要能见到面就有无尽的快乐和幸福。这一次会面之后,守备之子就产生了很想送个礼物给金哥儿的想法。他想:送银子肯定是不甚合适的,他家和金哥家都不缺银子。当然是送有情有意之物,进一步表达自己的爱意。于是回家后,守备之子在一方红手绢上题写了两句小诗:
“不见君复来,泪满春衫袖。”
而两人在下一回见面时,金哥儿也送给了守备之子一方手绢,上面题写道:“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这未婚夫妇俩浓情蜜意的如胶似漆,由此可见一斑。
但是,这未婚夫妇俩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他俩在庙里相会而各自分开的时候,有一双陌生的眼睛盯着金哥儿看了几眼,瞬间被金哥儿的容貌所吸引,当即立誓一定不会放过金哥儿。此人是一名年轻的公子,是长安府太爷的小舅子李公子,李公子的父亲也是一名地方官员。李公子和他的一名家丁尾随着金哥儿,一直跟随到金哥儿的家。李公子方才得知原来这个绝佳美人是张财主家的女儿。于是回去之后,派了几个人到张金哥家求亲来。
张财主夫妇见一行人来势不凡,于是决定暂时以礼相待。来人首先介绍了“长安府太爷小舅子”的身份、地位,接着也说明了李公子的父亲是一名官员,然后向张财主夫妇表达了求亲的美意。张财主夫妇很是意外,一时憋红了脸。夫妇俩用生意人的惯性思维想道:“这长安府老爷的舅子比守备家可算是又上了两层楼了。可是已经收了守备家的聘礼了呀。”最终,夫妻两个决定先模棱两可的将客人打发走,至于后来的棋该怎么走,再做进一步的斟酌而后决定。
晚上,张财主夫妇在寝室里反复琢磨:跟长安府老爷家结亲,当然前程似锦,于今后的生意极为有利,使自家的身份地位也有所提升,可是已经收了守备家的聘礼了,跟人家说二话,怕要引起口舌的纷争,于声名也不好。如此的左右为难,抓拿不定。直到半夜时分,张财主妻子道:“罢,罢,光看重人家权势大且富且贵也不一定有什么用,还要看女儿将来的命运呢。既然已经收了人家的聘礼,我想就不要再退礼招惹麻烦了。”
张财主沉默了一阵,道:“好吧,就依你吧。”
于是第二天,张财主夫妇就派人到李公子府上打招呼,道:“我家女儿已经收了人家的聘礼了,望李公子见谅,另择高亲。”
李公子一听,顿时怒气冲冲的道:“什么话!前天,我家派介绍人等前往求亲,他姓张的为什么没有如此说?而今用这话来搪塞我们吗?是侮辱堂堂的长安府不成?这长安府方圆数百里之内,有我们家族干不成的事吗?我李家相中的人,谁敢从我们的眼睛皮底下夺走?我就不信这个邪!不信?我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话说李公子的一些左邻右舍中,有一些闲散好事者,早听得李公子家与张财主家因为儿女的婚事而吵闹了起来。——乡间的一些游手好闲者,往往打听别家的事比关心自己的事还要倾注心力。李、张两家因儿女婚事的吵闹,很快成为一个极其吸引人的谈资而传布了开去。早有人把这个消息扭曲变型、添油加醋一般的转送到了守备家人的耳朵里。
守备家人一听,真气不打一处来,立马派人来到了张财主家。领头儿的是个火爆脾气,一到张财主家的门前,就没好气的责问道:“我们听人暗地里传言,说你家又把女儿许配给其他人家了,这是怎么回事?你家一个女孩要同时嫁给多少人家啊?是不是有三个姑娘就要找六个女婿?我们还听说你家要把我堂堂守备家的聘礼退过来,这可是真的?我家送聘礼过来时容易,退聘礼过来也这么容易吗?人家卖一头猪、一只羊子也没这么简单吧?老实话告诉你们,我堂堂的守备家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也不是一只软橘子,想捏就捏的!——现在我对你家说,我家早就下了聘礼了,下了聘礼就是亲戚,亲戚人家可不要撕破脸皮!现在,把你家女儿接到我家去,这个容易;如果想退聘礼,门都没有!不是亲家就是冤家,做了冤家你家就要想想会得到什么下场!”
这么一顿杂七杂八、逞强加威胁的话,把张财主夫妇两个气得半死,但也被激怒了。张财主骂道:“像你们这种人家,凶神恶煞似的想要吃人吗?我家收了聘礼的又怎么了?反正我家女儿还没有过门呢!聘礼来了,哪有不好退回去的道理?我也老实话告诉你家,不是我坐在家里得罪人,你家如果要聘礼的话,我今天就退给你家!——共有多少银子,我家也不是穷得叮当响就凑不齐那些两银子了!如果要想娶我女儿,也是门都没有!”
守备家领头的人瞪起了双眼,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张财主骂道:“你敢!怕你魂都不在身上了!——我家跟你打官司!到时候你家吃了官司赔了女儿,可别后悔!”
张财主也奋起骂道:“你吓唬谁?打官司就打官司,到底谁怕谁!我长这么大,是吃饭长大的,不是被吓唬大的!”
守备家的领头人手一招,对跟随他过来的人道:“我们回去,暂时不跟他啰嗦!”接着又对张财主夫妇狠狠的道:“别怪亲戚人家不客气了!——长安节度公堂里见!”
……守备家人走了之后,张财主夫妇想道:“要打官司,不找得力的人是不行的呀。长安节度云老爷跟我家非亲非故的,怎么可能偏在我们这一边呢。不如想想办法,给京城贾府老爷送些礼,请求他家出面。他家一出面,还有哪个敢违拗的?——除了万岁爷或丞相老爷。……”
守备妻子道:“对了,我想起来了,珍珍老尼不是早到了铁槛寺啊。当初,特别是她在善才庵的时候,我们可捐助了多少啊。现在她在铁槛寺,就靠在贾府那儿,求她走一趟,拜托一下贾府老祖宗或贾老爷,这事就不愁了。”
夫妻两个正这么商量着,但是仍然没有付诸行动。没想到,第二天,长安节度公堂的传票就到了,令他们赶紧进公堂应对。夫妻两个只得急急的往公堂赶。赶到公堂时,守备家人的代表也到了。
长安节度云老爷威严地坐在官椅子上,令双方的当事人将事实经过陈述了一遍。然后想道:“这事情背后也不知道还牵扯到哪些人家,需要等一等再做决断的。弄不好,得罪了人,自己惹一身骚。严重的,会像泥菩萨过河,保不了自身。”这样想完之后,便放开嗓子神圣而威严地说道:“此事乃婚姻家族之事,本官仍需要做进一步的调查,核实,研究,斟酌,暂不敢轻易作出决断。现令双方当事人等,回去之后再做进一步的协商。能协商解决的,本官即不予过问,如果不能协商解决,本官将择日做出决断。——退堂!”
退堂之后回到家,张财主夫妇一边吃饭,一边商量道:“看来,事不宜迟了。得赶紧去拜托珍珍老尼到贾府去一趟。事情迟了,一旦长安府云老爷下了决断,事情就不可能有更改了。”
张财主妻子道:“您看要送多少银子去呢?——这些银子全交给珍珍老尼吗?我们可需要派人跟她一起到贾府去?要是珍珍老尼把一部分银子落到自己腰包里,该怎么办呢?”
张财主道:“你真是妇人之见。我们派人跟着老尼,不是明显的不放心,怕她落银子吗?俗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们把银子全交给老尼,她哪怕一两不用,全落进她自己的腰包。只要她把事情办成了,就是她的本事。我们是想把事情办成,让守备家接受退礼,然后我们家接受长安府太爷小舅子的聘礼,这事情就算大功告成了。你其他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妻子道:“得多少银子呢?三千两够了吗?”
张财主道:“不够,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出手就要大方点儿,不要让人家小瞧。——我看至少四千两。给四千两老尼,对她说:‘不够,还可以再增加’,舍不得羊羔套不到狼!事情就是这样的。”
妻子似乎有些犹豫不决疑疑惑惑的,但还是按照丈夫的意见实施了。第二天,张财主派了两个心腹,骑马快速赶到了铁槛寺,把事情向老尼做了详细的交待。老尼说:“你们来的时间正巧。贾府里少奶奶秦氏过世了,明天要送葬,肯定从这里经过的。贾府的人要在这里歇脚。我会找到他们之中得力的人,亲自跪拜此事。按理,他家人开了金口,事情没有不成的。”
来人将封得严严实实的四千两银子亲手交给了珍珍老尼。老尼道:“请两位回张大财主话,我老妇是不会忘恩负义之人。想当初,张财主几万两银子施舍给了庙里,现在遇到了这点事,我老奴能不舍命尽力去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