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小说

第六章（第1页）

放完爆竹、焰火之后，晚宴便正式开始。丰盛的菜肴果蔬自不必一一的言说，薛蟠父亲令拿出了最好的贮藏了好长时间的佳酒。因为薛蟠父亲比较兴奋，所以这天的酒席上几乎忘记了老幼尊卑，大家都好像如后人之后人那样自由的畅谈了似的。几桮酒下肚之后，好几个人都觉得心意飘飘的了。薛蟠父亲先开口讲了个笑话，——更准确的说是他亲身经历的一件趣事。他说：那年，他大约才八九岁，他跟他的父亲出去买卖运输货物。驴子拉了一车子的大米、大豆还有小麦什么的，正准备走上一座大桥时，忽然“梆”的一声，把他和父亲——即薛蟠的爷爷——吓了一大跳。

讲到这里，薛蟠父亲忽然停顿了下来。大家都望着他的脸和嘴巴，等待着下文。可他就像舍不得抛出谜底似的逗弄大家，好像故意突出他讲故事人的地位和重要性似的。也许，后人之后人中的喜剧演员，也继承了这种吊听众胃口的方法。

其实这个事情他今天并不是第一次讲。他单独跟薛蟠母亲讲过。但此时知道答案的薛蟠母亲并没有做声。因为她知道，她如果过早的抛出谜底，那就有损于说故事人的重要性和想卖关子的心理了，也会冲淡酒席上的趣味。于是她抿着嘴，选择了沉默。

薛蟠父亲仍然没有喝酒夹菜，而是问众人道：“你们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面面相觑。除了薛蟠母亲心里知道答案之外，其他人当然毫无所知。

有一名年青的家丁突然冒出一句道：“车子的横木断了吗？”

薛蟠父亲端起的酒桮又放下了，很不满意的道：“大过年的你瞎说什么呢？”

管家及其他几个人都附和着责怪那年青的家丁道：“是啊，大过年的你瞎说什么呢？车子怎么可能出问题呢？”

薛蟠父亲并没有太计较年青家丁不恰当的回答。他接着道：“‘梆’的一声，我们真是吓了一跳。立马拉住驴子把车子停了下来。——原来，是一只野鸡飞得太急乎，一下子撞到了车子的横木上，撞昏了，掉落在车轮旁边。我父亲下了车，捡起了那只大野鸡，用绳子捆绑好。哈哈，这叫飞来的野味儿！”

“哎呀，这么巧啊。”有人感叹道。

薛蟠父亲道：“是啊是啊。真是太巧了。我父亲捡起那只野鸡一瞧，原来是那只野鸡受伤了，颈项旁边还流着血呢。大概是被猎人射伤了。它拼命的逃，逃，慌不择路，撞到了我父亲的车子上。——你们说，像这样的事情，还能碰到第二次吗？”

众人都道：“像这么巧的事，哪能碰到第二次啊？”接着又有人补充道：“想第二次碰到这种事，那就是守株待兔的呆子！”

薛蟠父亲很满意自己所讲的事情赢得了强烈的反响，微笑着饮了一大桮酒。大家吃了一筷子菜之后，家里的总管又提议道：“我们为老爷刚才所讲的趣事新奇事再敬老爷一桮吧！”

于是大家纷纷敬老爷酒。——那年除夕晚宴上，薛蟠父亲所饮之酒超过了之前任何一次，其高兴的心情大约也是远远超越自我的。

按照这一带地方的旧俗，除夕晚上不洗脚即上床就寝。大概是想通过不洗脚的做法而把好运和财气都带到新年去。——至于是不是因此而把脚的臭气也带到新年去，当然就不在考虑的范围了，似乎也没有考虑的必要。或者，更准确地说，根本就不应当考虑。

睡到半夜，薛蟠母亲又听到了外面远远近近、此起彼落的爆竹声，是人家想在凌晨最早的时候通过给菩萨敬香、放爆竹而夺得发财的先机，把别家甩到后面去。薛蟠母亲不想太落后于人，于是对睡在床铺另一头的薛蟠父亲道：“老爷，现在该叫他们起身敬香、放爆竹了吧？也不要太迟啊。”——这里的“他们”，是指每年负责这件事的管家和两名家丁。

薛蟠父亲没有应。

于是薛蟠母亲用脚轻轻蹬了薛蟠父亲一下，提高了嗓门道：“老爷，老爷！”

听不到薛蟠父亲说话，也没见他动弹，只听到他喉咙里发出“咕咕咕”的声音。薛蟠母亲连忙过去一看，薛蟠父亲半张着嘴，半闭着眼，并且脸面肿胀歪斜，已经全然说不出话了。薛蟠母亲一时吓得半死，带着惊讶和哭腔的声音急忙唤来了管家和薛蟠等人。众人忙过来拍胸喂开水，可是薛蟠父亲已然滴水不进了。所喂的温开水全部从嘴角流进了颈项，弄湿了内衣。不一会儿，薛蟠父亲就断气了。

又惊又悲的一家人就这样度过了正月初一这一天。——因为按照这里的习俗，正月初一是不发丧的。好在天气寒冷，正月初一这一天不发丧，尸体不会腐烂发臭。到第二天，即正月初二，才开始通知亲友前来吊唁。而死亡的日期，也向后推迟了一天，算是正月初二的子时。

……薛蟠父亲的去世，薛家的摇钱树也因此而倒塌，枯萎。有好多熟门熟路的生意，薛蟠虽然承接了过来，但对方多半有失诚信、老奸巨猾者居多，因此受糊弄被蒙骗了几回，其收入则大为减少，有的甚至全然不挣钱。薛蟠心情沮丧地跟母亲谋划了一番，决定到金陵去收回几笔旧账，再招揽一些新生意，顺便望望亲戚，还可以乘便送妹妹薛宝钗进京待选，真可以算一举数得。因此收拾了行装，聚拢了一些细软及几种乡土特产，准备择定一个日子动身进京。

就在出发的前一天，薛蟠遇见了拐子和拐子的养女香菱。——有知情人知道该香菱就是甄士隐丢失的女儿英莲。——薛蟠一眼就看中了香菱，立意买来作妾。不想拐子之前已经卖给了冯渊。于是两家因争抢香菱而出了人命案子，新府尹贾雨村从中使了手脚，偏袒了一下，便了结了此案。——此事上文已经记述，此处不再赘说。

却说已经被贾雨村当庭宣布因得暴病而死亡了的薛蟠与母亲、妹妹及几个嬷嬷、家丁，告别了几个族中人及几名老者，在一个晴朗的清晨，驾着几辆驴车，朝着金陵的方向，出发了。

薛姨妈等与王夫人等相见。薛姨妈与王夫人刚刚彼此称呼了一声，就哽咽住了，彼此眼角都噙着泪水，各自用手帕擦拭。这大概多半因为久别重逢的缘故，再加之已有亲戚的亡故。——后人之后人常用手机联系，彼此视频聊天，诸多之事，都可以及时沟通，大概就难得有这种契阔悲喜之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