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与乔峰既已结交,两人都是少年意气,挥斥方遒,心知自此以后,二人便是过命的交情,也无需多言。
赵世命人摆上酒菜,与乔峰喝酒畅谈,他府中所藏之酒,尽是太祖年间的御贡汾酒,口感清香纯洌至极。乔峰饮后,大呼过瘾,手中青瓷酒碗竟不舍得放下,不停倒酒仰脖,一饮而尽,赵世、端木云楚在旁看也看的酣畅淋漓,大喊痛快,倒酒的侍女们也都惊讶不已。
赵世酒量不宏,三杯酒下肚,已满面红光,席间谈笑风生,高谈阔论。他所知极博,与乔峰谈及江湖上的门派武学、恩怨仇杀,也是信口拈来,点评优劣正邪,往往一语中的,说的乔峰由衷赞叹。
眼见得乔峰已经将一坛酒倒的滴酒不见,还是毫无醉意,赵世兴奋的双眼放光,纵声大笑,说道:
“我原本还想着,实在不行,明日就在比酒上做些手脚,没想到兄弟你这般海量!那我还费什么周章,摆什么劳什子的擂台,有乔兄弟相助,明日之事必定马到成功!”
乔峰不知何事竟然要比酒量,正要开口相问,忽然听到屋外有人高笑道:
“公子有何喜事,笑的好生畅快!”
赵世一听声音,更是喜动颜色,站起便向门口迎去。乔峰不知来者何人,但见赵世如此重视,自也立在桌旁等待。不一会,只见赵世与一老者携手而入,后面跟着两个年轻人。
乔峰一看三人面貌,不由大为惊讶。其中一个青年英气勃勃,正是先前在嵩山脚下,与赵世一道的种少将军,此人出现在这里倒也罢了。另一个老者,却是今日在平乐楼中所见到的申老板,此时神态样貌,已全无那股子腐儒酸气,只见他相貌清癯,眼神明亮,谈笑间让人如沐春风,气度不凡。另一个少年便是申老板的“儿子”,身上穿的绫罗已不见,换了身粗布衣衫,与当时那举止轻浮的纨绔形象相比,完全判若两人,一双眸子灵动异常,浑身上下透着股子机灵、调皮。
赵世冲乔峰笑道:
“乔兄弟,这两位你刚才都有看到,不过皆非本来面目。这位先生是我的老师,沈括沈存中老夫子,曾执掌朝廷三司,乃是方今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学问家!诸子百家、天文地理、作文算学、医卜星相、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只是没想到老夫子今日又亮了一手绝活,平日里对我等还这般藏私,待会儿须得罚酒三杯!”
沈括白眉一轩,甚是讶异道:
“这话从何说起?老夫对公子有何藏私?”
赵世哈哈笑道:
“今日原本是迫不得已,求老夫子出面搪塞一番,万没想到您演的‘寻仙问药’这出戏,实在是好!若是着装扮相上了戏台,满洛阳城的老生都不及您!这可不就是梨园一绝了么?”
说的众人哈哈大笑,沈括也笑道:
“公子又在拿老夫做戏,话说这大学问家的称号,实在是当不起!老夫宦海沉浮三十年,真正做学问也不过谪居归隐后这三五年间,方知宇宙之大,万物皆为我师,自己所知所学实在是沧海一粟,不值一哂啊!乔少侠英雄侠义,老夫是耳闻已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乔峰见沈括此时言谈举止,恂恂儒雅,与方才那般衰朽猥琐的老者形象,实在有天壤之别,敬仰之心油然而生,急忙俯身行礼。
赵世在旁摇头笑道:
“老夫子太过谦了!这位种兄种谊是我的好朋友,他家尊大人便是我大宋戍边名将,与狄青大将军齐名的种世衡种老经略,以后大家要多亲近亲近。”
话说当时种家一门世代为将,与西夏作战屡战屡胜,钟家军的声名在此时已是盖过了杨家将,乔峰在乡野之间也多有耳闻。种谊上前与乔峰见礼,举止谈吐,慷慨豪迈,果然将门遗风。乔峰既对其一门忠良很是敬重,也对种谊的为人颇有好感,与之结交,心中也是不胜欣喜。
赵世又指着在平乐楼装做沈括儿子的少年介绍道:
“乔兄弟,这个小猴儿,是我的伴读,唤作秋茗,平日里最为惫懒,不过倒也有几分聪明伶俐,汴梁伊洛的梨园教坊中,吹拉弹唱数他第一,通晓天下诸路方言乡谈,诸行百艺手势市语,契丹、吐蕃、西夏各族言语也都通晓,还精通相扑蹴鞠,就是学武读书不用心,这辈子恐怕只能给我当个跟班儿伴当了。”
秋茗笑嘻嘻的说:
“若能给公子做一辈子跟班儿,那便是我上辈子修成的正果咯!”
说罢转身向乔峰跪拜道:
“少侠救得我家公子性命,那便是我秋茗的大恩人,今后少侠但有用的着我秋茗的地方,无论上刀山下油锅,我秋茗绝不眨一下眼!”
乔峰连忙将他拉起。
一番客套见礼后,赵世先命下人奉上茶点,与众人品用。乔峰端起钧瓷茶碗,扑鼻的一股清鲜茶香,揭开碗盖,只见碗中,汤色金黄光亮,芽尖遍披银毫冲向水面,悬空竖立,然后徐徐下沉杯底,形如群笋出土,又像银刀直立。
乔峰出身寒苦,性情粗豪,对于茶味倒不甚讲究,却也觉得这茶与茶具甚是好看。案上四样点心,分别是蜜三刀、甜咸饼、金麻枣、牡丹酥,倒也都是洛阳高门大户中常见的点心。只听赵世说道:
“老夫子,前次我这里的‘蜀中雀舌’被你好生奚落,还做了首诗‘谁把嫩香名雀舌?定知北客示曾尝。不知灵草天然异,一夜风吹一寸长。’说是我北方人不会品茶,只会拿下等的雀舌做好茶用。这次的茶你看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