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烈拜别后,乔峰回到屋中打开书信,只见信上的字瘦骨嶙嶙,且极不工整,乔峰随玄苦多年,现而今才是头一次见到他的笔迹,上面写着:
“敬请嵩阳派白烈掌门代转乔峰:
武学之道,在明是非,在忠义,然后谓之为侠。
夫侠者,当立于天地之间,肝胆照于星火。不因一失一辱以为忧,不因一得一荣而忘形。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方能纵横六合,济世救民,不为外物所累,当是善之善者也!
今时之武林,多好勇斗狠者,沉溺名利恩仇,视杀人如草芥,此辈虽无敌于天下,亦是武夫之流,不能称之为侠。
夫法家曾云:‘侠者,以武犯禁。’却不知天下若是大同世界,极乐乾坤,则何禁之有?但凡有禁,则必有不公,遇不公者多为弱小,难以求之于法,此侠者生存之道也!
故侠者手持长剑,当明世道,察物理,事事以家国大义为先,持有道之剑,方能杀无道之人。十步一杀,当行百步之思,方可谓惩恶扬善。
若有为侠之心,可持此信赴洛阳,寻丐帮帮主汪剑通公一会,必不负君平生之志。”
信中并无落款,读罢信后,乔峰觉得写信之人对自己实在是寄予厚望,可又隐隐觉得其中文字,不太像玄苦的口吻,字里行间所流露出的英风侠气,与玄苦平日里的淡薄处世之风颇不相同。但信中内容,实在是句句打在乔峰的心坎上,对照信中所写,乔峰的心中早已是高呼了无数次“大丈夫生当如此!”若非自己师傅,又有谁能这般了解自己?
夜里,乔氏夫妇念着儿子明日便将离家,准备晚饭、添置衣衫、制作干粮……一应都做了十分的准备,其中的离别之情自是萦损柔肠,不必细表。
次日一早,天刚朦朦亮,乔峰便吃过乔婶做过的早饭,与父母挥泪作别,乔氏夫妇直送到嵩山脚下,才驻足目送乔峰离去。
乔峰走出嵩山后,沿着官道一直往西北走,临近天黑,便到了洛阳城外。
此时,洛阳为北宋西京,置河南府,朝廷设“国子监”于此,城内文风甚盛,朝中名臣遗老、文人学士如赵普、吕蒙正、富弼、文彦博、欧阳修等晚年多会于此,并有儒学大家程氏兄弟、邵雍等也都曾在洛阳著书讲学。因而此间文采风流之处,比之江南更盛。乔峰虽不爱这些,却看到街面商贾酒肆林立,修的十分齐整,沿路的酒肉香味,早已让他馋涎欲滴,心想师傅信上写的,让自己拜访丐帮中人,自是要与些乞丐打交道,想必难有好酒好肉招待,他包袱里装着白烈给的盘缠,生平头一次这般有钱,倒不如此时先吃饱喝足,再去找人。
主意一定,沿途询问路人,洛阳城中那家酒肆的酒最为知名,路人告知他:
“若论起酒来,自然要数城东夹马营街的‘平乐楼’了,上好的三十年杜康,除了他家再无分号。洛阳本地的‘水席’也做得最为地道,里面把酒宴饮的,不是官宦便是名士,建在瀍河桥旁,端的好大的一座酒楼!”
乔峰听后,早已食指大动,问明方向,便兴冲冲的赶了过去。走到城东夹马营,果见河边桥傍,一座高楼拔地而起,飞檐斗拱极具规模。走近看到门前竟是围满了人,酒楼上头金字招牌书写着“醉醒山河春”五个大字,落款写的“晏同叔”,字迹柔婉飘逸。乔峰不知晏同叔便是宋初有名的文豪宰相晏殊,也并不在意,只急着进楼喝酒,不料酒楼前面竟是被人围的密不透风。
乔峰挤进人群,见酒楼大堂前放着一张长桌,桌当中垒着一堆银锭,旁边摆着六大坛酒,上面贴着“二十年杜康”的字样,每个坛子上头一个大碗封口,更为奇怪的是,桌子旁还放着两个大石锁。桌前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穿一身酱红绸缎,大喇喇的站着喊道:
“昨夜我家主人梦到与樊哙、张翼德、尉迟恭遨游汉唐,相交甚欢。醒来细想,此三人都是能喝酒的好汉,若是当世还有这样的英雄豪杰,能与之结交的话,定是人生一大快事!命我今日在此摆下这个擂台,不比别的,只比酒量。不过这次比酒有个规矩,每喝三碗酒,便要将这两个石锁拎起来耍几下子,若能喝够这一大坛酒,还能耍的动石锁,盘中的银子便可以尽数取走,且请上楼一坐,另备一桌上好的宴席招待!”
听闻此言,门口众人顿是一片“嗡嗡”的惊异之声,实在想不出,这家的主人怎会设立个如此荒唐的擂台,眼看桌上的银锭高高的堆叠成小山状,面上青莹莹的都泛着银霜,在阳光照耀下,折射出诱人的亮光,不禁都大为心动。
可虽有不少人都跃跃欲试,但望着那两个半人高的石锁,心底又有些犯怵。一时间,人人都巴巴的望着这个奇特的擂台,却是无人敢应。
乔峰也颇感奇怪,低声向身旁看热闹的一位老者打听道:
“老伯,可知道此间的主人是何人?怎地如此的财大气粗。”
那老者朝乔峰打量了下,见是个稍显稚嫩的毛头小伙,嘿嘿笑道:
“小相公,你这倒是问着人了,若是问别人,只怕十个有九个不晓得。也就老头我,天天在夹马营街口摆摊算卦,才知道这里的缘故。三年前,这平乐楼走了水,烧塌了半面阁楼,原来的老板收拾不了,眼看这洛阳城中第一楼就要关门大吉,谁想从汴京来了位名叫赵世的公子哥,才十八九岁,出手甚为豪阔,将平乐楼盘了下来,重新营造装修,起成后的形制规模,莫说洛阳城中,没有其他酒楼能比,据说把汴京的樊楼也给压了下去,恐怕天底下也难找出第二家这般富丽的酒楼来!要说这位赵世赵公子,却是个最为放诞不羁的风流人物,颇有些魏晋风度,虽是家财万贯,却不常与官府、豪绅来往,平日里结交的,大都是些落拓古怪的山野市井之流,甚至于些流配犯人,也有出入其府上的。论雅,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论俗,但凡浮浪子弟门风帮闲之事,踢毯打弹,品竹调丝,吹弹歌舞,那也是无一般不晓,无一般不会,更无一般不爱。虽是偌大个家业,却不见怎么经营。整日价里,不是在秦楼楚馆,填词作曲,便是驰马擎苍,外出打猎,老夫虚活六十岁,这洛阳城中的达官显贵也见过不少,可似他这神仙般的风流人物,倒也是生平仅见,前所未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