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相公(至此“穆老爷”回归原姓改为“慕容相公”)言道:
“少林领袖武林已逾千年,常言道‘守业更比创业难’。大师身负绝艺,尚且秉承韬光养晦之道,如此才配得上是少林寺的守成之人。”
他口中虽不断恭维灵椟的修为境界,心中却是暗忖道:爹爹果然于武林之事了若指掌,那灵门、灵枢和尚固然动了“痴念”,可这灵椟和尚却是更甚,表面看来精明强干,实际上却是“痴贪嗔”三毒俱全,看似不争名夺利,实则早对同门暗藏机心,少林寺有此人在,于我成事大有利好。可惜爹爹这番精辟判词,却不能为外人道哉。
灵椟此时心中也在暗自琢磨,虽然这慕容相公一上来,便给自己戴了这样一个大高帽,但他心里清楚,自己的武学修为尚不及两位师兄,即使少林下一代中的玄澄、玄慈、玄苦等人,现而今的武学境界,也骎骎然有与自己比肩之势。对方这番恭维,固然听进耳中甚是受用,可他内心深处,对这行事隐秘的姑苏慕容实在深有戒心,总想知道此人前来少室山下,到底是为了何事,为何会知悉自己偷种紫乌头草,于是故作亲近的哈哈笑道:
“世兄生在江南富贵温柔乡里,恐怕少到中原这些穷山僻壤吧?不知此来所为何事?”
慕容相公笑道:
“我这样的闲人哪能有什么事情,无非是静极思动,四处游历一番罢了。”
灵椟见他所答不详不实,只好又客气几分道:
“无论如何,住这样的农家也未免太过贫寒了些,不如移步到老衲寺内禅房,虽然也十分简陋,但既到了少林寺山门外,老衲是一定要尽几分地主之谊的。”
慕容相公抿了口茶,说道:
“不怕大师见笑,小侄平生最怕毒虫,听闻紫乌头草百步之内必有蝰蛇,小侄寻思着少林寺尚在山中,蛇虫自然要比山下多些,还是住在山下安心些。”
灵椟听到“紫乌头草”、“蝰蛇”时眉梢微动,但仍镇定的笑道:
“世兄定是听了这些山民村妇的误传,老衲在这少室山中住了四十多年,也从未听过有这般毒物、毒虫。”
慕容相公忽地哈哈一笑,正色道:
“大师与我慕容家乃是世交,何必这般遮掩?莫非信不过小侄?”
灵椟故作惊讶问道:
“世兄何出此言?老衲怎会信不过你?”
慕容相公言道:
“小侄提到此事,别无他意,只是想提醒大师,那紫乌头草形貌特异,且所生之处便无其他草木生长,少林寺中能人辈出,小侄既然能看出,保不齐他人也能看出,更何况那闽南蝰蛇更是能四处游动的畜生,少林寺外出了这样的毒虫,恐怕也不是小事吧?”
话未说完,灵椟已是满头的细汗,半晌无语,最后才尴尬的叹道:
“不瞒世兄,唉~此事须怪老衲尘缘未尽,出家前的俗家侄儿得了种怪病,一遇阴雨天气,便浑身痛的满地打滚,我那亲哥哥带他四处求医也不能治好。他只有这一子,爱若性命,也是我俗家的唯一烟火存续。家兄无法只好来寺中寻我,让我想想办法,老衲寻遍藏经阁中医书,才查出这么个古方,说是用闽南蝰蛇之血制成药引,对止痛镇痛有奇效。说来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的法子,不能根治,但我那俗家哥哥已年过七旬,实在经不起这般折腾,所以我才悄悄的在山中饲养了这几条毒物,只求养大五条制成五百颗药丸也就够了。此事说来虽是救人,但终归不利于少林寺声誉,还请世兄务必保密。”
墙外的乔峰对里面的对话听的似懂非懂,只听出这位穆老爷原来是叫“穆荣”,便牢牢记在心间,之后的话听的兴趣索然,但又生怕被察觉到自己偷听,不敢乱动,直到听到那咬自己爹爹的毒蛇乃是慧净的师祖所养,不禁呆住了,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谁在外面?!”灵椟吼道,乔峰急忙蹲在地上,知道跑走已经来不及,灵机一动,褪下裤子,移蹲在墙角装作大便模样。
灵椟推窗向外一看,见是个小孩子在方便,心头一阵烦恶,再加上此时心中不安,没了往日的高僧风度,骂了句:
“原来是你这只小野狗。”
慧净与灵椟禀告时,只顾描述慕容相公的邪门武功,忘了提乔峰“偷学”少林武学之事,灵椟见乔峰不过是个山野娃娃,也并不在意,将窗户又给关严。
慕容相公觑到乔峰,只是微微一笑,接着与灵椟道:
“配药救人本是人之常情,且不说是大师的俗家侄儿,即便是素不相识之人,相救也是佛家正道,我想即使灵门大师知晓也无从责怪,大师何必惭愧。这里小侄得跟大师赔个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大师养蛇是为了取毒,心想那闽南原本是湿热痢瘴之地,紫乌头草根茎生长壮硕,毒性也强,蝰蛇吃了毒效自然就强。中原干冷,紫乌头草不易生长,蝰蛇也水土不服,即便养出来,恐怕毒性就要大打折扣了。再说若是论到取毒,何必如此麻烦。此时既知缘故,为的是治病救人,如此说来毒效弱些,反而刚好适用。”
灵椟听出慕容相公言外之意,他平生素服慕容家之能,此时听得对方谈论取毒的手段,实在大有道理。犹疑片刻方才说道:
“老衲近日多读医书药典,方知世间奇毒甚多,自己竟是井底之蛙了,世兄家学渊源,于这毒物可有涉猎?”
慕容相公听灵椟主动打听奇毒,心中更加断定他养毒物绝非是为了治病,乃是为了取毒害人,虽然不知他要加害何人,但以这老和尚的武艺,还想出用毒的办法,对方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灵椟既要用这般卑劣手段对付,不管是同门还是外人,必定会给少林寺添莫大的麻烦,甚至祸起萧墙也未可知。如此一来,可谓正中下怀。于是说道:
“先父曾跟我谈论过天下毒物,说是有两样毒物乃是百毒克星,万毒之王。一样在如今大理境内,据说无量山中时常出现,名为‘莽牯朱蛤’;另一样在昆仑之巅,名为‘冰蚕’。这两样毒物都是以世间其他毒物毒液为食,端的是厉害无比,毒物至尊。”
灵椟听的甚是认真,闻得有如此神奇的毒虫,立时心痒难忍,见于颜色,小心翼翼的问道:
“竟有这般厉害的毒虫?但如此厉害,怕是天下无人能捕捉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