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小说

第46章 陆铭的挣扎（第1页）

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

陆铭的意识像沉在深海里的锚，被无形的锁链拖拽着，一点点从虚无的深渊中上浮。第一个感知到的不是视觉，而是弥漫在空气中淡淡的臭氧味道，那是EMP装置核心爆裂后留下的余烬，带着一种毁灭性的清新。紧随其后的是痛楚，从被王强机械臂贯穿的左肩胛骨下方传来，尖锐而持续，仿佛有烧红的铁钎深深楔入了他的骨髓。

他尝试移动，但身体像灌满了铅，沉重得不属于自己。每一次微小的肌肉牵动，都引发一阵阵剧痛，并牵扯着锁骨下方那个仍在微微发光的区域。那不是植入芯片的灼热，而是一种更深层、更…原生的感觉，仿佛骨骼本身在低语，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编码诉说着他的起源。

视觉缓慢恢复，眼前并非一片漆黑。量子服务器机房的应急备用灯并未完全失效，几缕微弱的红光穿透弥漫的尘埃，勾勒出扭曲的金属残骸和瘫痪的设备轮廓。王强庞大的机械身躯倒在不远处，肢体以不自然的姿态扭曲着，面部肌肉彻底凝固成了林正宏那冰冷而嘲弄的表情，在红光下显得格外诡异。EMP的瞬间爆发显然也重创了这个机械改造体。

但这些都不是陆铭关注的焦点。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向自己的手臂，然后是胸口。衣物在之前的搏斗和EMP爆发中已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肤上，那原本只在特殊光线下隐约可见的条形码，此刻正清晰地浮现着，散发着微弱的、与锁骨下方同源的光芒。这不是伪装，不是植入，这是从他生命最底层烙印下的标记。

E-09。

林正宏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回响，带着裂纹，却依旧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傲慢：

“你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确保E-12完成最终同步。”

“就像二十年前用E-09测试苏辰的神经耐受度一样。”

“你也是载体…不可能…E-09的神经序列应该已经…”

载体。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插入了他认知的大门，然后猛地扭转。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无菌室里，幼小的自己被冰冷的仪器连接着，旁边躺着一个昏迷的少年——顾明，十五岁的顾明，面容苍白，承受着某种未知的实验痛苦。这个画面，从未出现在他过往的任何一次回忆里，却在此刻清晰得如同亲身经历。是被篡改的记忆？还是被唤醒的真实？

然后是那张在防爆门上由他自己血液组成的、林悠然童年的照片。背景里那个模糊的医疗舱，编号E-12。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林悠然是E-12。他是E-09。苏辰是早期利用E-09进行测试的对象。顾明，似乎也在更早的阶段与他有过某种强制性的神经连接。他们所有人，都只是林正宏庞大实验计划中的棋子，是被精心设计、编码、甚至可能被预设了情感反应的实验体。

他低头看着自己小腿伤口处渗出的血液。它们不再是鲜红色，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淡金色，在微弱的红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液态记忆载体。和顾明在第九维护通道底部发现的一样。他的身体，他的血液，本身就是记录和传递信息的媒介。那之前他利用自己“E-09”血样伪造记录，试图欺骗林正宏的行为，现在看来多么可笑？他使用的，正是对方赋予他的“工具”本身。

一阵更深的寒意攫住了他。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反抗，是在为林悠然争取一线生机。他背叛林正宏，交出U盘，潜入基地，甚至不惜引爆EMP装置，试图摧毁林正宏的意志投影。但如果…如果这一切，都只是被预设好的程序呢？

林正宏说过，他的神经伪装模块是E-09自带的。他修改同步率阈值的行为一直被监控。那么，他的“背叛”，是不是也在林正宏的计算之内？是不是为了在特定阶段，将他这个“载体”推到林悠然身边，或者推向某个特定的结局？

“你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确保E-12完成最终同步。”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中盘旋。确保…同步？难道他之前的保护行为，他对林悠然产生的那些复杂的情感——担忧、焦急、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牵绊——都只是…程序设定？是E-09对E-12的固有反应？就像设定好的化学反应，只要条件满足，就必然发生？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喉咙里泛起铁锈味的苦涩，比伤口的疼痛更让他难以忍受。他回想起自己与林悠然接触的每一个瞬间：在医院里看着她苍白的脸，在她被追捕时提供帮助，在她绝望时试图给予安慰…那些时刻，他的心跳加速，他的情绪波动，难道都不是真实的吗？难道只是他骨骼深处那串发光编码的冰冷指令？

他挣扎着想要否定这个可怕的推论，想要找到一丝证据证明自己的意志是自由的。但记忆的碎片却不断涌现出反证：他总能在关键时刻找到林悠然，似乎冥冥中有指引；他对林悠然的处境感同身受，甚至超过了对自身安危的关注；他对林正宏的恨意，是否也掺杂了某种被设定的“对抗性测试”？

就连他咬碎EMP核心的那个瞬间，那种决绝和愤怒，现在回想起来，都蒙上了一层阴影。那是否也是一种被激发的、用来自毁以达成某种“同步终止”或状态切换的程序？屏幕上闪烁的“记忆载体同步终止”代码，究竟是他反抗成功的结果，还是计划中本就存在的一环？

他看着自己手掌上残留的血迹，那淡金色的液体仿佛在嘲笑他的挣扎。它们可以蚀刻出基地的结构图，可以投射出苏辰的飞行日志，可以重组成林悠然的照片…它们承载着太多的信息和秘密，唯独不能证明他自己意志的独立性。

远处传来轻微的滋滋声，一些瘫痪的指示灯开始不规律地闪烁。EMP造成的系统混乱是暂时的，这个庞大的地下基地正在缓慢地恢复运作。或许，更高层级的安全协议已经被触发。林正宏的投影虽然暂时消失了，但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似乎并未受到真正的撼动。

陆铭感到一阵彻骨的疲惫和绝望。他就像一个提线木偶，刚刚意识到自己身上缠满了看不见的丝线，而那个操控者，甚至连他的反抗动作都计算在内。他还能做什么？如果连他的情感和意志都可能是虚假的，那他还能相信什么？

他蜷缩在冰冷的金属管道拐角，身体因为失血和剧痛而微微颤抖。锁骨下方的原始标记依旧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光，像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是继续所谓的“反抗”，然后发现自己又一次落入林正宏的算计？还是屈从于“载体”的命运，去“确保E-12的最终同步”？

他闭上眼睛，试图驱散脑海中林正宏的声音和那些被污染的记忆。但黑暗中，只有那淡金色的血液在他皮肤下缓慢流动，勾勒出的基地结构图仿佛一张巨大的蛛网，而他自己，连同林悠然、顾明、苏辰，都被困在其中，无处可逃。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身体的衰弱是次要的，真正让他感到恐惧的是精神上的崩塌。如果连自我都是被构建的，那么挣扎本身，是否还有意义？

管道深处，似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频率稳定的嗡鸣声，像是某种大型设备重新启动的预兆。这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刺入陆铭混乱的思绪，让他猛地睁开眼睛。那声音，似乎来自…第七隔离区的方向。苏辰遗言中提到的坐标。

无论如何，他必须活下去。即使是为了确认自己究竟是真实的个体，还是仅仅是一串代码。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但他的眼神里，却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或许，答案就在那里。或许，只有直面最终的真相，才能知道自己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