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湿的空气带着铁锈和霉菌的混合气味,刺入陆铭的鼻腔,也渗入他胸口简陋包扎下的伤口。每一次心跳都像一把钝刀在缓慢切割着撕裂的肌肉和神经,剧痛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浸湿了本就脏污的额发。他蜷缩在一截废弃的、直径仅容一人爬行的金属管道深处,这里是霓虹渊地下迷宫般结构中最不起眼的一条支路,暂时隔绝了上方隐约传来的警笛和混乱。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带着一种荒谬的庆幸和沉重的负担。秦烈那一枪几乎洞穿了他的肺叶,灼热的痛楚和濒死的窒息感仍旧清晰地烙印在记忆里。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爆炸的混乱中拖着残躯滚落到这个被遗忘的角落,又是如何凭借最后一丝求生意志找到这个相对安全的藏身之所。
黑暗中,他颤抖着手,摸了摸胸口的绷带——那是从自己撕破的衬衫上扯下来的布条,已经被不断渗出的血液染成了深褐色,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更剧烈的动作会加速生命的流逝。
但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林悠然的身影在他因失血而有些模糊的意识中反复出现。她那双总是清澈、此刻却盛满了惊恐与决绝的眼睛,她在绝境中抓住他手臂时的力度,以及最后消失在地下通道入口处的背影……这一切都像尖锐的碎片,刺穿着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他曾是父亲安插在她身边的棋子,一个背负着欺骗和监视任务的内奸。可不知从何时起,那份伪装下的守护欲悄然滋生,最终在他选择挡在她身前的那一刻,彻底压倒了所有命令和顾虑。他把那个存有林家黑暗秘密的U盘交给了她,那是他唯一能做的赎罪,也是他最后的希望——希望她能逃出去,能揭露真相。
然而,情况显然比他预想的更糟。他隐约听到了基地内部广播中提及的“最后的变量”,以及那个冰冷无情的“最终阶段接入程序”。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让他背脊发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林正宏为了那个疯狂的“完美情人”计划能做出什么。他曾是计划外围的执行者,窥见过冰山一角,知道那绝不仅仅是情感模拟那么简单。
“最后的变量”……林悠然。她独自去了那个废弃的第三军事基地,那个计划的核心所在。她不是去寻找苏辰的,她是去自投罗网!她会成为新的实验品,像苏辰一样,被剥夺意识,被改造成一件没有灵魂的“作品”!
这个可怕的猜测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带来的痛苦甚至超越了胸口的枪伤。不行,他必须做点什么。复仇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对林正宏,对秦烈,对这个将他视为弃子的家族。但此刻,更强烈的驱动力是拯救。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方法联系上顾明他们,必须把林悠然从那个地狱里拉出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评估现状。伤势很重,但似乎没有伤及要害,否则他早已撑不到现在。他需要水,需要药物,需要更安全的藏身处,最重要的是,需要与外界联系的途径。
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管道壁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咬紧牙关,忍住呻吟,开始仔细检查自己身上仅有的物品。除了破烂的衣服,口袋里空空如也。手机在之前的搏斗和爆炸中早已不知所踪。
唯一的优势,或许是他曾经作为林正宏心腹时,接触到的一些关于林氏集团内部运作,特别是安保系统和一些灰色地带的信息。虽然很多权限和知识都随着他的“死亡”而失效,但某些深埋在记忆里的东西,或许还能派上用场。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回忆。林氏集团的网络结构,那些为了应对紧急情况而设置的、几乎从不启用的备用通讯节点,一些只有少数高层才知道的、用于处理“脏活”的隐秘渠道……他曾是棋子,但也正因如此,他比外人更了解棋盘的某些角落。
林正宏生性多疑,控制欲极强。他不可能完全信任任何人,包括秦烈,包括王强。他一定留有后手,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监控系统或紧急通道。而那个废弃的第三军事基地,作为“完美情人”计划的核心,其防御必定严密,但也可能因为其“废弃”的伪装和历史遗留问题,存在某些被忽略的漏洞。
陆铭开始集中精神,在脑海中构建林氏集团,特别是与鎏金岛相关的设施和网络的地图。他需要找到一个切入点,一个足够隐蔽、又能接触到关键信息的节点。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尤其是在他现在这种状态下。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可能让林悠然的处境更加危险。
他尝试回忆起一些旧的加密通讯协议,那些林正宏用来与“特殊人员”联络的方式。他记得一些零散的关键词,一些不常用的端口号……这需要一台终端,还需要网络连接。他现在一无所有。
等等……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几年前,林氏曾秘密资助过一个边缘的地下黑客组织,用于处理一些网络上的“麻烦”。当时负责联络和资金交接的就是他。那个组织的头目代号叫“幽灵”,行踪不定,但似乎在霓虹渊的地下网络中有固定的活动区域。如果能联系上“幽灵”,或许能借用他们的设备和渠道。
但这同样是巨大的风险。他现在是林家的叛徒,是秦烈的追杀目标。“幽灵”这种游走在黑暗边缘的人,只认利益,未必会帮助一个落魄的“死人”。而且,联系他们本身就可能暴露自己的行踪。
陆铭靠在冰冷的管壁上,粗重地喘息着。剧痛和失血让他头晕目眩,意识开始涣散。但他死死咬着下唇,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他想起了林悠然看他时的眼神,从最初的依赖、信任,到后来的震惊、失望,再到最后被他推入通道时的复杂难言……他欠她的,太多了。
“幽灵”……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他必须冒险。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再次审视自己藏身的管道。这里似乎是某个大型通风或排污系统的废弃部分,管道壁上布满了锈蚀和凝固的污垢。他需要找到离开这里的路,找到霓虹渊地下更深处、那些不法之徒盘踞的地方。
他扶着冰冷的管壁,一点点地挪动身体,每移动一寸,胸口的伤就像被重新撕开一样。冷汗不断滑落,视线也阵阵模糊。但他没有停下。
他必须找到“幽灵”。他必须获得设备和网络。他必须查清楚“完美情人”计划的真相,找到它的弱点,找到阻止林正宏的方法。
他要在林正宏自以为掌控一切的时候,从黑暗中伸出手,掐断他操纵命运的丝线。
为了赎罪,也为了……那个被他推入更深黑暗中的女孩。
他拖着重伤的身躯,在阴冷、充满恶臭的管道中,朝着未知的、可能更加危险的黑暗深处,艰难地爬行而去。每一下移动都无比痛苦,但他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他不再是棋子,他要做执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