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三个人,三条战线,努力靠性别优势和嘴皮子,堪堪和对面直来直去的观点打了个平手。
桑桑则是全场最后一个发言的。
她却讲了一个故事。
“我十二岁的时候,回家看阿婶。阿婶是在多米拉湖南岸放牧的,我回去的时候,她已经病得很重了。”
“乡里的医生都不知阿婶得的是什么急症,因此根本开不了方子。于是我用几个月在曼仁巴上师那里学来的医学知识给阿婶病,但都不理想。最后我冥想,试着把病魔移走一部分,施到一只狗身上,狗立刻就死了。但阿婶也没好起来,最后阿婶过了三天也死了。”
“我哭着问曼仁巴上师,而上师说,万物皆有灵,不可把病乱移。我又问,那阿婶心地不诚吗,为何会死。曼仁巴上师说,旧时大日如来菩提树下涅槃之后,也有信徒求佛法现。而那信徒,其实是魔鬼罗刹所变。它让如来施展神力,化土为金,举木为粟,起死回生。大日如来并未现法。”
“我不解,问上师为什么。为何如来不显大神通,以证明身份?上师回答我,以利趋使,观神迹而叹服,非内心自在。只有无为利求,内心自在者,才是真的信奉。”
“像我这般,为婶婶的病而求佛,实为心不诚。世上众人,说起来,或求升官,或求发财,或求姻缘,或求子嗣,都是以利趋使。以利趋使,为心不诚。无为利求,方是信徒。”
“当时我还是不懂。我接着问上师,不为名不为利,芸芸众生,世上众人为何会信如来呢?上师却说,因缘际会,不可试探。不是如来需要众生,而是众生渴望追随。你看世人,吃饱穿暖,有数不尽的钱财,反而更是拜如来。因是他们脑子空空如洗,如蠹虫如米蛘,他们知道自己不是这世间的权威,所以宁愿竖立起一个新的权威来,心甘情愿愿被奴役。”
“上师又说,若使修身,则是无论多么贫穷,困苦,都信如来。无需秘言,显灵,权威,亦信如来。”
“故尔,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故尔,设我得佛,十方众生,至心信乐,欲生我国,乃至十念,若不生者,不取正觉。”
叙述的最后,小姑娘还颇有仪式感地掏出了佛珠,一边盘着,一边口中念念有辞地念起了《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
别说对方辩友,己方这边,程斌都呆住了。
桑桑搞的这一出,太宗教了,他自然是理解不了,简直是一次行为艺术。
而他又想起很久之前赵致让桑桑入队时的判断,嗯,对方辩友肯定也百分之百理解不了。
他抬眼望去,对面4个辩手,嘴巴惊讶地张着,一个比一个张得大。
台下的观众和评委席也炸了锅,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讨论。
尤其是那几个评委,其实也就是其他院系的大三大四辩手。
他们也万万没想到,在大一辩论赛的第一轮,就有如此戏剧性的场面和如此爆炸性的观点。
“因利而信,不是真信。”
“众生渴望权威,因此心甘情愿被宗教奴役。”
“只有完全无条件的信仰,才是真的信仰。”
这三个观点,评委们觉得高深莫测,每一个都值得推敲很久。
于是,主持人宣布辩论赛暂停,评委退席讨论。
赵致和程斌都捏着一把汗。
不知道评委们会判谁赢谁输。
辩论赛就是这样,不管场上如何纵横捭阖,舌灿莲花,最后赢就是赢,输就是输。
而输了,就没有下一轮比赛了。
足足半个小时后,评委们才鱼贯而入。然后主持人宣布结果:
反方(园林二班)获胜。理由是:1,辩题明显不利于反方。2,反方立论深度明显超过正方。
顿时,场下观战的园林二班学生们欢声雷动,场上,赵致,何夕和程斌,开心地把桑桑拥在中间。
胜利的气氛感染了园林二班的每一个人。虽然胜得有点戏剧性,但胜了就胜了。
一切是如此的美好,很多年之后,也许能成为班上同学的集体回忆。
然而,在这个瞬间,只有桑桑抿着嘴,沉默不言。
她似乎不是很开心,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似乎在苦苦思索什么,思索一个显而易见,但又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完全无条件的信仰,又何尝不是一种奴役呢?桑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