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长房久不办宴,亲朋邻里悉数到场,待送走一部分宾客,国公夫妇来到老夫人范氏的院落,与没有离去的亲戚们言笑晏晏。
只是,与其余院落不同,蕙馨苑并没有张灯结彩,素雅依旧。
范老夫人是老国公谢承的遗孀,膝下二子,现已分家,由长子谢伯懿继承国公爵位。
因着官职,谢伯懿长居江宁,此番特意赶回扬州,只告假半月,明早喝过媳妇茶便要返程。
与妻子谈氏密谈后,谢伯懿来到母亲身边,人前威严的国公爷嬉笑着为老母按揉起肩颈,话里话外,在为儿媳美言。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况是娶亲。既已迎娶入门,就不在乎过往了,母亲宽心些,儿也能安心离家。”
老夫人头戴抹额,抹额正中,一颗祖母绿石质地透亮,色泽均匀。闻言,老者轻轻一哂,加快了手中文玩核桃的转动,“叶慕朗当年是对你们夫妇有恩,但这份恩情,为娘早已还清,否则,哪来的叶太医,还不是勉强温饱的市井郎中!”
老者深深呼吸,吞咽下熄灭数次的怒火,“绍辰一向清心寡欲,怎会一眼相中那丫头?还不惜忤逆家族长辈,执意迎娶!其中必有猫腻!”
想必是叶家父女仗着往日恩情,设下鸿门宴,迫使长孙就范。
谢伯懿和妻子谈氏对视一眼,一个讪讪无奈,一个暗暗摇头。若非老夫人拦着,夫妻二人不会委派府中管事包揽婚事,于理不合,也委屈了亲家公和儿媳妇。
可毕竟老夫人放了话,一向孝顺的谢伯懿哪敢擅作主张。当年老国公自缢身亡,谢伯懿还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是老夫人一手稳住谢氏急转直下的运势,亲自去往先帝面前,替谢氏护住了先帝欲收回的爵位。
未因大婚沾染喧阗的蕙馨苑转而更为宁静,唯有小苍兰的花香飘浮流转,花动春色绽,清香盈满檐。
谈氏站在屋檐下,拉过随后走出的丈夫,边走边嘟囔,雍容华贵的美妇人虽上了些年纪,却没有在丈夫面前端着温婉仪态,流露出骨子里的率性,“你回去赴任的路上,记得给亲家寄信报喜,不可忽略。”
多少有些耙耳朵的谢国公连连点头,“为夫记下了。家中事宜,还要劳烦夫人费心操持。”
谈氏轻哼一声,没有因丈夫的恭维感到窃喜。谢氏长房香火稀薄,谈氏相比二房的妯娌不知轻松多少,丈夫口中的费心,无疑是老夫人与新娘子的较量,谈氏夹在中间,势必左右为难。
她不认同老夫人的观点,不认为这桩婚事是叶家父女的蓄谋,但儿子对那丫头的态度,的确需要细品。
翌日寅时刚过,叶茉盈梳洗妥当,早早等在兰堂中,见西卧被人从里面拉开缝隙,舒缓一夜的心弦再次绷紧。
那人从隔扇走出,没有尤花殢雪后的虚脱,清清爽爽,霞姿月韵。
璇儿在旁欠身,唤了声“世子爷”。
听得称呼,谢绍辰瞥过一眼,内勾外翘的凤目含了点儿深意。按理儿,由新妇带进门的婢女,该唤他姑爷。
他没在意,带着叶茉盈走出喜房所在的明玕苑。
在护院和侍从的一声声问安中,两人穿过蜿蜒曲折的临水游廊、草木扶疏的花苑小亭,来到充斥兰香的蕙馨苑,先行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的娘家姻亲都作陪在蕙馨苑,上一刻还有说有笑的众人,在新婚夫妇现身时,刹时收住话音。
这是叶茉盈进门后第一次与这些宗亲、姻亲打照面,难以对号入座。她扭头看向谢绍辰,寻求帮助。
偌大的府邸,众多的亲眷,她也只与身侧的男子熟识一些。
这会儿老夫人没有起身,谢绍辰嘴角挂笑跨进门槛,带妻子逐个认亲。
先是走到一副牌桌前。
老夫人的嫡兄打苏州过来,老爷子到哪儿都要命人抬着牌桌,凑够人就来上几局。
谢绍辰淡笑问道:“舅爷做庄呢?”
随即附身,替老爷子摸了一张牌,手气好的直叫老者笑出牙花。
老夫人的幺妹嫁给了扬州姓董的盐商,董家虽富甲一方,但与宦官人家结亲,还是高攀。为了不被娘家人低看,范老太太到哪儿都是满身的珠翠罗绮,随手相送便是一匣子的翡翠玉器,出手阔绰。
老夫人带着姓秋的嬷嬷来到兰堂时,这位幺妹儿正将满当当的珠玉匣子递给叶茉盈,笑说随意挑选两件当作见面礼。
盛情难却,叶茉盈不好拂了老太太的好意,但她不懂玉器的门道,而身侧的谢绍辰并没有帮忙挑选的意思。
叶茉盈拿出一对成色不错的藕粉玉镯,投桃报李,送出亲自缝制的香囊。
虽有些寒酸,但新妇赠夫家亲眷女红是礼节,也叫人挑不出理儿。
老太太笑笑,意味深长瞥向矜贵的嫡姐。
老夫人深知幺妹的性子,攀比惯了,对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抱着看乐子的心理。老夫人不理,冷脸坐到兰堂主位上,等着孙媳的敬茶。
叶茉盈递上盖瓯时,嗜饮峨眉雪芽的老夫人瞥一眼自家长孙,微挑浓眉。
谢绍辰笑意清幽,扶起妻子,在外人面前做不到十成体面,也能做到九成,最后一成是被算计消损的,也是小夫妻暂时无法跨越的芥蒂阻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