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阵子刚结婚,贷款买的房,人家姑娘不同意卖婚房,只说可以掏十万块钱给他。两人为这事还吵了一架,后来才知道她是怀孕了。人家姑娘条件不错,当初没要彩礼结的婚,就是为了支持他的事业,再卖房子让老婆孩子睡租房,那也太不是人。房子就没卖成。”
老板从旁边路过,他扬了扬手,示意能不能抽一根。老板同意后他才点了烟,深吸一口吐出烟雾,继续讲后面的故事。
就在张小岩为钱愁眉不展、陷入困境的时候,碰巧有个统筹找到了他,说有个综艺缺人,还正好是演技类的,跟他专业对口。
对方开的片酬虽然不算多,但刚好能解决他的燃眉之急。
话说到这儿,顾晏津心里已经有了数。
但他没多说什么,只借着唐遥烟头的火也点了一根烟,夹着但没抽。
“是好事。”他说。
话剧演员不挣钱,像他们这种不被大众熟知的剧社,一张票可能也就卖个二百来块钱,很多普通演员一个月收入也就六七千,在A市这种繁华的一线城市,这个工资去掉高房租和生活费,也就不剩多少了。
更别提其他工种的工作人员,薪水更是微薄,可以说能在这个快节奏时代里沉下心做话剧的,很少有不热爱的。但热爱也抵不上白饭吃。
能在这种困难的时候遇到一线生机,这是幸事。
两人默默地喝了一杯酒,顾晏津又问:“他什么打算,之后还回来吗?”
“不回了。”唐遥抖了抖烟灰,“没这档子事他也干不了多久,话剧本来就不挣钱,他要还房贷、要交爸妈的保险、还要攒钱养小孩,哪够?”
过了很久,他继续道:“我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除了可惜,没有别的?”顾晏津看着他,“我是说你。”
唐遥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他便知道自己说对了。
店里一片寂静,老板躺在柜台后面的躺椅上看小说,眼前只有热锅咕嘟咕嘟的声音。
顾晏津开了一瓶新的啤酒,啤酒盖被撬开时发出一声爆裂的气声。
“下午我进剧院的时候,看到了外面张贴的《茶馆》的海报。”他看着溢出的泡沫,拿纸把瓶口擦干净,“是萧季郃萧老师主演的吧,老人家都八十了还能演话剧,看来精神不错。”
“什么?”
“有个有趣的现象,戏剧学院出来的演员想拍电视剧,拍电视剧的想拍电影,拍电影的要冲票房冲奖项,但到最后,名利双收后这些主流认可的演员又开始去演话剧。”顾晏津自顾自地道,“好像兜兜转转,过了几十年后又回到了起点。”
唐遥没回答,顾晏津也没想等他回答。
“说到底,戏剧才是演员的舞台。”他摇摇头,“或许张小岩也想过,你明明有更好的资源、更多的机会、更广袤的天地,为什么会像个苦行僧一样扎根在这儿。”
“你不止在为张小岩感到不公,你也在为自己鸣不平。”顾晏津看了他半晌,才道,“回来吧。”
唐遥张了张唇,最后也只剩下淡淡的一抹笑。
“顾晏津。”他说,“如果你不是我的朋友,说这些话真的很欠揍。”
顾晏津给他倒了一杯酒,“如果你不是我朋友,我也不会和你说这些。”
话剧导演也是导演,但顾晏津始终认为,手持摄像机将一切纳入眼前,坐在导演椅上一遍遍修正直到达到完美的那种快感是即时演出替代不了的。
在他看来,这无异于压抑了导演的天性。
“你和我不一样。”唐遥摇摇头,“我是无路可退逃到话剧这里的,是话剧包容了我。但你不一样。”
你是天才。他在心里说道。
平庸都是常态,他和梁映都是如此。但梁映比他更乐观、也更圆滑,所以即便如此,也依旧可以在行业里如鱼得水。这也是悲哀的一点,唐遥夹在他们中间,他无法接纳、也无法自洽。
尤其是在经历了那件事后。
话剧是他为自己选的出口,他割舍掉了一部分自己,才换来了喘息平复的空间。或许他也明白这不是他想要的,却也只能这样得过且过地下去。
但顾晏津并不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