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他不常住,闫漪梅说收拾过,但东西太少,打扫了也像个空荡荡的样板房。他的物品都保留在另一套房里,就是他们嫌小换下来的旧房,但那里顾晏津也不常去,只当一个小仓库,钥匙也换了,专门储存他一个人的东西。
他前半生最多的回忆都留在家属大院,此后的两套房对闫漪梅顾远辰来说是温馨和暖、坚不可摧的小家,但对他来说只是随水漂泊的浮萍,只有风吹雨打时才会留下一丝丝的水痕。
东西收拾到一半,他忽然听到房门被拉开的声音,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隔着门好奇的东张西望,看见顾晏津后也不说话。
顾晏津停止了动作,看他一直没说话,问:“不会叫人吗?”
小冬撇了撇嘴,快速地说了声小叔叔,然后飞快地跑走了。
没过几秒,就听见他在客厅大声地和妈妈说话,问她小叔叔为什么回来。嫂子熊雪艳温声地和他解释,说小叔叔是回来给他和小满过生日的,还带了好多好多礼物回来。
这些话透过未关的门缝、一字不漏地落在顾晏津耳朵里,他看着箱子里的几件衣服,忽然觉得没劲透了。
A市的家是这样,这个家也是这样,所有人都是如此。
顾晏津改了机票,本来是打算在家待两天、隔着千山万水顺便逃避一下A市的那个人,但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必要,就重新订了明天的。
吃饭时,大家其乐融融的,闫漪梅一直说起小满是多么听话多么可爱,好像有数不尽的话要说,把顾远辰都念叨烦了。顾晓钟也说她话太多,有饭不好好吃,她才住嘴。
嫂子熊雪艳一如既往地害羞,顾晏津坐在顾远辰对面,挨着闫漪梅坐,偶尔两人目光交汇,熊雪艳便跟被抓住的小偷一样赶紧收回目光,露出窃窃的神情。
顾晏津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顺口提起了改机票的事。
“这么快就要走?”闫漪梅很诧异,“过年的时候你们都在家待三四天呢,怎么这回待一天就要走了啊?这也太快了。”
“还要上班,又不是过年放假。”
顾晏津没什么情绪地说。
顾晓钟却皱起眉来,拿筷子敲了敲盘子边沿,沉声道:“你怎么和你妈说话的呢,现在当上大导演了,基本的礼貌都丢了是吗?”
原来您还当我是大导演呢?不是之前没正经的行当了?
这句话顾晏津梗在嗓子里,差一点点就要说出来了,但他想到也不是在家待很久,明天就走,而且饭桌上还有小孩儿,他虽然不喜欢小孩儿,但也不欲当着孩子的面和父母吵架。
“我没觉得我语气哪里不正常。”他克制住表情,但还是说了一句,“倒是没见哪家的礼貌是在饭桌上敲盘子。”
顾晓钟冷笑了一声,“没见当儿子的有什么出息,反倒管起老子的事来了,还真是长本事了。”
他说话一向冷漠刻薄,顾晏津忍了又忍,中间闫漪梅怕两人吵起来,赶紧夹菜夹虾的,试图打断这两人的对话。
“来,小冬,吃虾。”闫漪梅把虾往小冬盘子里放,不忘叮嘱,“这都是最新鲜的,吃了会聪明,多吃点,啊。”
小冬一看到两只虾顶着长须子落到了自己的饭碗里,顿时不乐意了,扭着身子大声说:“奶奶!我不爱吃虾,我不吃!!”
顾晓钟刚才还冷面严峻,一看到大孙子撒泼,脸色缓了下来,但语气还是严肃:“听话,虾里面有虾青素、还有omega-3脂肪酸,这都是能加强学习能力的,你还要不要变聪明了?”
小冬把脑袋甩得像个拨浪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眼看着他闹了起来,熊雪艳没有办法,替儿子委婉拒绝:“小满对虾过敏,小冬等会儿还要抱他弟弟的,别回头弄过敏了。”
这倒也是,自从弟弟出生后,小冬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先看弟弟。
闫漪梅便把虾夹了回来,调转方向,还没转到顾晏津跟前,他就先表明:“我不吃。”
这一下把闫漪梅弄得怪尴尬的,左右看看,大儿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便把虾夹到他碗里,果然顾远辰没说什么,当妈的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重新坐下后,她还不忘问:“妈记得你最爱吃虾了,怎么今天不吃呢?我特意让小王买的最新鲜的、冰箱里还冻了一批海鲜呢。”
“庭阳对虾过敏,我现在也不怎么吃这些了。”他道。
话音落下,桌上顿时安静了一瞬。
他仿佛没看到众人的表情一样,照旧继续夹菜吃饭。
在这个家,同性恋是最不能提的话题。
其实原先他们家的家庭氛围也没有这么严峻,但偏偏顾晏津曾经有个叔叔,叫顾晓明,也就是顾晓钟的亲弟弟。顾晓明是文艺团出身的演员,比顾晓钟小十岁,年轻的时候不“学好”,爱上了一个外国的导演,两人整天罗曼蒂克的,全然不顾自己肩上的责任,家里人为了他的事气得几度晕倒,最后顾晓明追爱奔赴外国,没过两年就听到那个导演娶了老婆,而顾晓明此后数十年都再没有一点消息。
那个年代搞这些是很让人不齿的,顾家是书香门第出身,出了个小儿子去做戏子,这已经够让人嘲笑的了,偏偏还搞上了什么同性恋,更是败坏家风。顾晓明失去下落后,家里人开始缄口不言、讳莫如深,顾晏津到六岁时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小叔叔,只是爸爸偶尔提及时表情十分厌恶,全然不像是对待自己的手足。
十五岁那年,顾晏津独自在家写作业,意外收到了一个海外寄来的包裹,并没有署名具体给谁,他好奇地打开,发现里面是一盘光碟。
他放到dvd机里打开,才发现那是一部两小时四十分钟的电影。
现在想来,那片子拍得很青涩,剧情也有点莫名其妙的,但是如梦如幻、清醒梦境一般的风格依旧给了年幼的顾晏津很大的冲击。
他再返回去看包裹时,寄件人上只写着一个单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