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的朱漆大门在晨雾中缓缓推开,苏若雪望着门楣上崭新的鎏金匾额,指尖轻轻划过腰间的赤焰卫金牌。自遗诏现世已过七日,她终于脱下了国公府的素色裙裾,换上绣着双鹤纹的月白羽衣,可鬓边那支银簪,仍是林墨白在她迁居前夜亲手别上的——簪头雕着半朵未开的莲花,正是他们初见时她发间的饰物。
“殿下,吏部侍郎求见。”侍女琉璃捧着漆盘进门,盘中放着三封辞呈,封皮上“老臣病笃”的字迹格外刺眼。苏若雪扫过辞呈,忽然轻笑:“让他们在偏殿候着,就说本宫要先去祭告太庙。”她知道,这是旧臣对她掌权的无声抗议,顾延之虽入狱,士族的根基却未动摇。
太庙的青铜鼎中飘着檀香,苏若雪跪在先帝牌位前,手中捧着的正是完整的遗诏。朱漆屏风后,皇帝萧衍的脚步声渐近:“明珠,你可知为何朕一直未将遗诏公之于众?”他望着牌位上先帝的画像,声音低沉,“顾延之党羽遍布三省六部,就连禁军统领都曾收过他的好处。”
“所以皇兄想借本宫的身份,逼他们露出马脚。”苏若雪起身,指尖抚过遗诏上的玉玺印,“昨夜赤焰卫来报,燕王的粮草已运抵潼关,比往年足足早了三个月。”萧衍点头,眼中闪过寒芒:“顾延之在狱中绝食,却单独见了儿子顾承轩三次。孤让你掌管赤焰卫,就是要盯着这些暗流。”
两人说话间,太庙外突然传来骚动。一个身着青衫的书生冲破侍卫阻拦,跪在丹墀下:“长公主殿下!新科进士结党营私,竟在酒肆中议论‘长公主干政’,还说……还说遗诏是假的!”苏若雪认出他是林墨白的门生张元,心中一紧——此时正值春闱放榜,新科进士的动向牵连着寒门与士族的博弈。
与此同时,礼部衙门内,林墨白正盯着案头的《登科录》出神。第三甲第五名周显的籍贯写着“江南苏州”,却在策论中痛斥士族兼并土地,这与他前日收到的密报相符:周显正是顾延之表弟的门生,此次故意挑起寒门与士族的对立。
“大人,都察院送来弹劾信,说新科进士在醉仙居集会,妄议朝政。”书吏的通报打断了他的思路。林墨白冷笑一声,将《登科录》推给身旁的刑部员外郎:“去查醉仙居的账本,上个月是谁包下了三楼雅间。”他知道,这是顾党余孽在借新科进士的口,试探他这个新任礼部尚书的底线。
长公主府内,苏若雪听完张元的禀报,忽然问:“那些进士可曾提到,是谁给他们看的遗诏抄本?”张元摇头,从怀中掏出半片碎纸:“他们传看的抄本上,‘监国公主’四字被改成了‘监国皇子’。”苏若雪指尖一紧,碎纸上的墨迹新鲜,显然是近日所书,而能接触到遗诏的,除了皇帝和她,只有当日在金銮殿的几位重臣。
“备车,去刑部大牢。”她转身对琉璃说,“通知赤焰卫,盯着顾承轩的一举一动。”牢中,顾延之正靠在草席上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讥讽:“长公主来看老臣如何赴死?”苏若雪盯着他腕间的翡翠镯——那是当年皇后赏赐的,与她在淑妃手记中看到的图案一模一样。
“顾大人在狱中还能操纵舆论,手段果然高明。”她取出碎纸,“将‘公主’改成‘皇子’,是想挑起宗室对遗诏的质疑吧?”顾延之忽然大笑,笑声在牢中回荡:“萧明珠,你以为拿到遗诏就能稳坐钓鱼台?当年淑妃之死,可不止我一人动手——”他的话突然卡住,嘴角溢出鲜血,眼中闪过惊恐。
苏若雪连忙按住他的脉搏,却发现他已服下剧毒。“去找顾承轩!”她对赤焰卫统领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离开刑部时,暮色已浓,她望着天边的残阳,忽然想起林墨白曾说:“权谋如棋局,落子无悔,却要时刻防着对手掀棋盘。”
礼部衙门的烛光映出林墨白的剪影,他正在整理新科进士的卷宗,忽见窗外掠过一道赤焰纹衣角。“殿下让卑职转告大人,顾延之死了,死前提到淑妃之死另有其人。”暗卫低声道,“还有,燕王的粮草车中,藏着二十箱西域弩箭。”
林墨白手中的笔在“周显”名下画了个圈,忽然对书吏说:“明日请新科进士们去观摩秋审,就说礼部要让他们见识见识‘妄议朝政’的后果。”他知道,这是借国法立威,让顾党的爪牙不敢轻举妄动。
深夜,长公主府的书房里,苏若雪对着舆图皱眉。燕王的封地在北疆,与匈奴接壤,若他真的私藏弩箭,极有可能与匈奴单于勾结。“殿下,顾承轩在城西破庙被找到,已经断气。”赤焰卫呈上染血的密信,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淑妃案,太后身边的崔尚宫……”
太后?苏若雪想起在太后寿宴上,那位总是笑眯眯的老妇人,曾多次问她“可曾婚配”。她忽然想起陈嬷嬷说过,当年皇后是太后的侄女,或许淑妃之死,真的与太后有关。而顾延之临死前的话,正是要将水搅浑,让她在查案时得罪太后。
“墨白,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去给太后请个安了?”她对着烛火轻笑,眼中却是冷意。林墨白推门进来,袖中带着夜露的寒气:“我刚从御史台回来,他们收到密报,说江南士族正在筹集银钱,要为顾延之‘伸冤’。”他将一叠名单放在舆图上,“为首的,正是苏若璃的公公,吏部尚书吴明远。”
苏若雪的指尖停在“吴明远”三个字上,想起国公府那位嫡女苏若璃,此刻正作为吴府的儿媳,在幕后推动这一切。她与顾承轩曾有过婚约,如今顾承轩已死,她定要借此事兴风作浪。
“明日早朝,我会提议让新科进士去江南督查赋税。”林墨白倒了两杯茶,“一来分散士族的注意力,二来让寒门子弟站稳脚跟。”苏若雪点头,忽然发现他的袖口沾着一片花瓣,正是她今早插在案头的白梅:“礼部事务繁忙,你也要注意身体。”
两人相视而笑,烛火在窗纸上投下交叠的影子。窗外,赤焰卫的夜哨声此起彼伏,紫禁城的夜色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顾延之的死、燕王的弩箭、太后的秘辛、苏若璃的野心,如同蛛网般交织,而他们,必须在这张网中寻到破局的关键。
“对了,”林墨白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个锦盒,“这是我让人照着你生母的画像临摹的,你看……”苏若雪打开锦盒,画中女子温婉秀丽,眉间一点朱砂痣与她一模一样。她忽然明白,为何林墨白总是能看透她的心思——他早已将她的身世,当成了自己的责任。
更鼓敲过三更,苏若雪望着舆图上的北疆防线,忽然握紧了赤焰卫金牌。遗诏现世只是开始,真正的挑战,是如何在士族、藩王、外戚的夹缝中,为太子萧璟稳住江山,为昭华朝开创太平。而身旁的林墨白,正低头批注着新科进士的名单,笔尖划过“张元”时顿了顿,添了句“可任监察御史”。
或许,这就是他们的默契——她在明处震慑群敌,他在暗处培养心腹;她用赤焰卫撕开阴谋的口子,他用科举制笼络寒门士子。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书房,他们知道,新的博弈又将开始,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单打独斗,而是真正的盟友,是先帝遗诏中“共议国政”的双璧。
暗流涌动之下,谁能笑到最后?苏若雪轻抚着案头的遗诏,忽然想起陈嬷嬷临终前的话:“长公主的路,从来都是血与火铺就的。”但她不怕,因为有林墨白在身边,因为有赤焰卫在暗处,更因为,她肩上担着的,是淑妃的遗愿,是先帝的托付,是天下百姓的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