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几欲拉拢裴家,裴尚从都不为所动,于是高氏转喜为憎,贬裴尚从为并州司马。理由是私藏飞奴,有通敌之嫌。此飞奴便是墨雕。裴尚从捡到它时,它翅中一箭,奄奄一息,为飞奴司所弃,他便讨来给瑛娘饲养,未曾想招致祸患。祸兮福兮?这一去躲过了朝廷的冷枪热箭、腥风血雨,却也耽误了裴瑛的婚事,而裴尚从甫一述职回洛就去了沙场,孙子济便……裴瑛有怨不得表,只能暗暗吞下。“子济哥哥,这世上真正懂墨雕的,恐只有我与你吧,不知,你见了孟婆,可是忘了?”裴瑛给墨雕换水罢,颓然坐在阶上。望着墨雕,仿佛手执折扇的少年就站在旁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傻瑛娘,多少年了,还分不清。这是鸽子,不是雕嘞。”裴瑛只狠自己清醒的要命。她明白这只是个一晃而过的虚影。那年此日,夏暑未至。翩跹汉广,尚可趋之。今年此日,至了已矣。子济子济,无舟可济。(四)光仪四年的三伏来了,虽不算太热,但也足够逼得洛阳女眷们避暑家中不愿出门。裴瑛早就习惯了闷在家中的日子,她是望门寡,又脸皮薄听不得闲话,更受不了那些茶道常客拿孙子济说事,于是终日大门不迈,爱嚼舌根的城里人逐渐忘了那曾经羡煞旁人的姻缘,这正是裴瑛愿意看到的。自从裴尚从亲见了孙子沐后便再没有提起婚事,裴瑛自然不会提起,父女俩心照不宣,待中伏快过去时,老大人仍面带遗憾地对亲若兄弟的长随常三说:“定要给瑛娘找个更中意的,就凭老夫的名号,谁敢不对我闺女好。”“真是看错那竖子了,”提起孙子沐,常三咬咬牙,“子济死得不明不白,他居然给奸邪作僚属,别让老夫再看到他,否则定要——”“定要什么,老常啊老常,咱哥俩不说暗话,淮逸走后,这朝中已无老臣立锥之地了。”想到裘淮逸,常三老泪纵横,给老裴倒了一钟,又给自己添了三两,才哽咽道:“裘阁老仙逝后,朝中已无清浊之辨,惟高党是也,老仆妄议,只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您说,这孙子沐小时候看起来蛮清贵的一个人,谁知道如今竟往泥泞上凑呢,一家兄弟,咋和子济面子里子差这么远。”“不可听信市井谣言,他是去当北门学士,人尽其用,此举也不是全无道理。”……“前几日琨儿回信道突厥有异动,他已上闻圣听,不过圣人不以为意,把这事搁置了,反倒是天后……”“大公子是个稳重的,由他戍边,您老也应该宽宽心了。”“老夫倒是想颐养天年,奈何无孙无婿,省不了心啊。”“瑛娘似无意嫁娶。”常三看出些苗头。裴老面色一暗,顿觉琼酿也没个滋味了。裴尚从并没有爱惜羽毛而不肯强出头,裴琨上书后他随即上奏,希望朝廷能安抚突厥大部不要对招降的阿史那氏赶尽杀绝,不料圣人震怒依然固执己见,裴尚从看事不就,竟卧床不起了。末伏似比中伏还热,裴老躺在藤萝椅上,裴瑛拿着罗扇给他轻轻摇去暑气,怕扇轻了,头热,更怕扇重了,头疼。裴尚从三十出头又得一女,自是仔细教养,他纵横沙场和官场别的不怕,就怕被别人说将门无闺秀配不上状元文曲星。看着穿戴素然、花都不簪的闺女,心里别提多郁闷了。拿过了扇子,裴老试探道:“顺宁街王郎中的公子,今年二十——”“哪有二十未定亲的呢,阿爷别是为难人家。”“老夫是强买强卖的人吗,”自觉失言,又细言道,“王母无福,他守孝六年耽误了婚事,王家子今科中式,是个德才具全的,且知根知底也好看顾。”“女儿不愿。”裴尚从的眉头拧成了麻花,终是没说下去。(五)突厥十姓叛乱的消息传来时,裴尚从仍称病家中,倒不是老大人有个羸弱的身体,而是政事、家事让裴尚从灰了心。病去抽丝后他自认承的是闲职,干脆不去衙府。等到自己被任命为金牙道行军大总管的消息传来时,裴尚从坐不住了,他本以为自己断然没有再领兵作战的可能,为此还借酒消愁过,不料圣恩就这样降临了。如何能不振奋?裴瑛看着意动神往的阿爷,眼皮跳了跳。连忙把憋红着脸的裴老扶到胡床上。“您这病还没甚好,路途颠簸如何受得了。”“看你说的混话,恩师耳顺之年带着五千卫拔掉敌营,雪里进,泥里出,哪里瞧得上这点小病。”“这回把墨雕好好带着,别藏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