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赖。(已替换)◎
容洛之于重澈,一直都有私心。
这样的私心被北珩隔绝,也一直蛰伏在那一道屏障之下。
或许旁人无从得知她于重澈的一腔心思,但她自己,是无法面对那长达数十年的依靠说一声“本宫厌恶重澈”的。
否则,她亦不会在临终之际仍旧握着重澈的画像,不会在重生之时问他会不会与自己为敌。
——即使答案之于她万分清晰。
便如重澈说的,她的弱点就是太过重情。而她自己也明白自己重视情分二字已到了一种堪称愚蠢的境地,可她还是无法——无法将自己变成那种肖似她父皇的人。
尤其是面对重澈。
“我并不喜欢那女子。”重澈凝视着她,“你可是哪处不舒服?”
他这一眼凝望仿佛看穿一切,容洛与他对上眼,所有的笑颜如花便如同冰封一般定在唇际。摩挲杯沿的手指停在水渍上,容洛同他对视,半晌后沉默着偏过头去。
“我……”
蛾眉低垂似扫,容洛又看回他笑道:“许是我昨夜没睡好……”一瞥迎上他眼中猜测星火,容洛辩解的话就卡在了舌尖。低垂下脖颈,她簪子上细长的垂珠链无力地堕落在耳廓上。
“对不住。”
她从两年前起就甚少对重澈流露出小女儿的姿态,遑说如同今日这般一再干涉他嫁娶婚事。举止异常,其实不单是他,她自己也有觉察。虽她如今已能稳重自持,随意令自己做出合理的情态,但只这么一瞬,她如同着了魔似的,放弃了脑中那个视若无睹的选择,直白地对他露出了不满……
和依赖。
视线略略深邃,重澈温声道:“你且安心。”
安心什么?是安心他不会对旁人动情,还是要她不对谢家所作所为心怀悲戚?容洛将他看住,心中深感莫名,却半分瞧不出他是意有所指还是一语双关。索性也不再想。
“别的就不说了,否则倒显得我格外小家子气。”容洛自哂两声,眉眼间仍有蹙紧的纹路,“我方才不让你走……还是想打听一件事。你辅佐太子有些时日,崔妙仪嫁娶之事你也有所参与……我想问,崔妙仪……身子如何?”
原她也不想插手到太子后宅,首先向绫罗尚不知心意,后则是她须信任孟氏与盛婉思。倘若不是方才太子对崔妙仪无子之事烦躁郁闷,她还当崔妙仪不极力生育皇嗣是他们夫妻二人的一致想法。毕竟皇帝渐渐老去,太子后头又有好几个能干的兄弟步步迈向成年,不加紧开枝散叶力证自己为皇储有力人选、是个有生育能力的太子妃,实在是不应该的事。
“此事我也不大清楚。”见她羞赧婉转地发问,重澈禁不住倾唇,“不过我归长安时太子曾向陛下请旨,借陛下身边的岑太医为太子妃号过脉,听岑太医所说,太子妃身子并无大碍,月事也极准。”
容洛珠瞳稍稍一侧,道:“你如今实在能耐,手都伸到了父皇眼皮子下,”又倾首过去一些,“倒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曾被重游心欺辱的样子了。”
重游心是重澈血缘上的堂弟,他打小看重澈不受族中待见,处处难为重澈。但俗语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个难为他的重游心如今不过六品的官职,见了重澈也只有好好拱手施礼的份。
听容洛提及以前,他也不恼。只垂眼同容洛笑道:“是大殿下教得好,托大殿下的福。”话落时,纹着珠兰的锦带随着他低首自身后落到身前,甫一下入了容洛眼帘。
视线在锦带上顿了顿,容洛将半撑在蒲席上的手臂弯回怀中,问道:“这么些年了,你还留着这东西……我还当已经坏掉了。”
那锦带约莫是她八九年前绣制的东西。当时是重澈生辰,她想着既不能大操大办戳他痛处,贺礼肯定不能少,便趁着连隐南不注意的空当偷摸着绣制,当年绣工不好,绣制时又是那样紧张的时分,被针戳了十来次手,也不奇怪她能一眼就认出来。
见她语调里多有纳罕,重澈解释道:“其实是坏过的。我寻了绣娘找了同样的锦布在外又加固了一层,边沿也让绣娘用浸了水的线扣紧,否则定是用不到如今。”
“还能这般么?”容洛伸手握过锦带捏了捏,发现果然是比当初轻轻薄薄的带子厚重了许多,不由道:“坏了你便就不要再用了,如今你身居高位,这些小玩意儿自有绣娘给你绣个千八百条,做什么留着?倒也不怕旁人知道你重尚书做这样的事,笑话于你。”
她兀地近到眼前来,重澈瞳中微微一晃。听闻她这般说法,轻笑道:“旁人是旁人,笑话我也听不到。这带子是你送我的第一样东西,也用了数年……实在习惯了。”
容洛闻言觑他片刻,沉吟道:“倘真要算,我送你的第一样应当是匕首?”又一顿,蹙起眉梢,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
“我记得……那刀好像是那年高丽新送的贡品。太后瞧着好看给了我,我寻思着没处用,便用它脍鱼片了。”舒眉莞尔,容洛深感不妥,“将这样的刀给了你,还是莫要算作礼物为好,否则真是要让底下的人笑话于我了。”
这样的容洛重澈已不知是多少年前见到过了。眼看她在眼前苦忧嬉笑,重澈眼中的墨色一瞬浓郁过一瞬,某一息间微微翻腾,又不动声色地回归原点。
“是。”重澈望着她,多一分动作也无,落在外人眼中谦恭有礼,毫无过分之举。可若在容洛这一方,便只会瞧见他眼中的将欲满溢的温柔,“都应你。”
他声音沉沉,容洛怪异望了他一眼,揶揄道:“这般你便将匕首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