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抬头便愣怔半秒,周盐的四师兄,也就是姑父周顺的四徒弟,约莫三十岁,国字脸,眉目刚正坚毅,下巴处有一道老旧的疤痕,骨架宽大,身材却不壮硕,甚至称得上消瘦。
凌息猜测这一切应当与对方的双腿有关,没错,来人并非直立行走,而是坐在一个类似轮椅的椅子上,自大腿往下是两截空荡荡的裤管。
“抱歉,没吓到你吧?”男人歉疚地看向凌息。
凌息当即摇头,解释道:“没有,该是我说抱歉才对,我看你这椅子怪新奇的……”
“这东西不错吧师父?”周盐嘚瑟的小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凌息挑眉,“你设计的?”
周盐摸摸鼻尖,“一半吧,我给我爹提了些建议。”
凌息略略颔首,打量着轮椅,“是挺不错的,不过可以再改进改进。”
周盐震惊,他师父看一眼就琢磨出改进方向了?
“首先太笨重了,四师兄平常用着也不太方便吧?”
四师兄一愣,笑了笑回答:“我叫范佟,说实话,我一直挺苦恼这个问题,我娘子每次挪动它都很吃力。”
周盐张大嘴巴将视线投向范佟,“四师兄你怎么不和我们讲呀?”
范佟苦笑,“师父师娘帮我够多了,何况改进法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想出来的。”
当初若非周顺愿意接他娘子这个活儿,为他研究出轮椅,他肯定还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自甘堕落,后来又收了他这么个大龄徒弟,传授他一技之长,让他重拾希望。
无论如何感激周家都不为过,怎么还能继续麻烦他们。
凌息从二人谈话中得知,原来范佟曾经参过军,双腿因为打仗没了,回到老家后他心灰意冷,给娘子写了放妻书,希望她另寻良配,但范佟的娘子看着柔弱,心性却坚韧,愣是靠做刺绣给人洗衣攒到钱找周顺做个代步工具。
她起先仅仅想让丈夫能够到外面看看,没想因为她的坚定改变了这个小家的命运,失去双腿,范佟还有双手,一样可以养活自己和妻子。
“霍哥,你在军营里见过范师兄吗?”凌息转身好奇地问霍琚。
同一个地方出去参军,大概率会分到同一个军营。
范佟惊讶地望向凌息身后的男人,他们居然是同袍。
霍琚仔细打量范佟一会儿,摇摇头,“没见过,我们应该不在同一帐下。”
其实不必细看霍琚也清楚他和范佟不可能见过,他刚入军营时待的那支军队几乎全军覆没,因为他运气不好,被迫留下守城,带队将领听闻敌军攻城的消息,快马加鞭跑得比兔子还快。
对于十五岁的霍琚而言,那次事件几乎重塑了他整个人格,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周围全是昨天还在同他说笑的战友尸体,曾经满嘴仁义道德,把他们当孙子训的将领丢下他们,丢下满城百姓逃之夭夭。
他得活着,活着才能将那些假仁假义,得不配位的人拉下来。
抱着这个信念,霍琚愣是强撑一口气等来了救援。
范佟觉得霍琚的脸有点眼熟,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或许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但军营那样大,里面那么多人,重逢谈何容易。
“我应该也没见过霍兄弟。”
“嘿,你们这就聊上了?老四也曾参过军,那时我还想着指不定能有大郎的消息,可惜老四没听过大郎的名字。”霍垚忙完从屋里出来,提起从前以为霍琚死了心头便忍不住难过。
霍琚察觉霍垚的情绪,出声安抚:“小姑抱歉,我应该多送几封书信回来报平安,让您担心了。”
霍垚抹抹眼角,“嗨,你在打仗呢,家书哪有那么容易送回来,何况从前也怪我对你关心太少……”
“都怪你那糊涂爹,虎毒还不食子呢,他竟然放任赵秀娟那般磋磨你,真是脑子进水了,一大把年纪还能被枕边风吹得晕头转向!”
提起霍永登,霍垚真是满嘴脏话刹不住。
霍琚不愿她为不相干之人气坏身子,转移话题道:“都过去了,小姑我们先去姚师傅家吧。”
“对对对,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正事。”霍垚拍拍脑袋,心急火燎抓着凌息二人往外走。
周盐想跟上去,被霍琚一个眼神给定在原地,气呼呼跺脚,“小气鬼!”
姚师傅家距离霍垚家有一段距离,远远就能瞅见烧窑升起的烟。
姚师傅儿子在外面同人交谈,老妪再三嘱咐:“你们可别错过日子,我家老三娶亲急着要用。”
姚师傅儿子耐着性子反复应承,“不会错的,您放心好了,日子到了您来取就是,保管烧得漂漂亮亮,叫新娘子喜欢。”
老妪这才满意地付了银钱,挎着篮子离开。
“霍婶子您要烧什么东西吗?”姚师傅儿子脸上堆满笑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