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雩就这样,就着被揪着衣角的姿势坐到了四更天,生怕挪动一点儿,就斩断了自己与亓辛这所剩无几的牵绊。可他前夜本就服了汤药,以至折腾到后半夜才得安寝,今儿又陪着她溜达了一整日,他的身子已然有些吃不消了,终是够到她指尖寻着一片安心之后,才得以阖目伏下。
无知无觉中,沈雩晃悠悠地陷入一个雾气森白之地,周遭一片死寂。他试图挪动身子,想要看得真切,这才发觉,自己竟只着里衣,被反?捆着双手跪在地上,胸前敞开的衣襟内侧已然有着几道血淋淋的鞭痕。
雾气弥漫间,隐约显现的铁栏和一旁的铁架刑具,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诏狱?
自己怎么又回到了这个地方了?
未及细思,一袂金红的衣角撞入视线,其上还垂着一端鸾凤绣纹丝绦,顶上传来一个熟悉却又渗着冰寒的声音:
“国公爷,您在这儿,可好?”
沈雩遍体惊骇,猛然破开梦魇,整个人好似失音一般麻木地像个木偶,久久不能平静。
他方才的动作震得桌案发出“吱呀”的叫嚣,亓辛眉间微蹙,缓缓睁开双眼,不适地抬手挡了挡径直刺入的光束,含糊不清地道:
“师……父?”
沈雩这才如梦初醒,而后发觉自己还搭着她指尖,随即条件反射似地站起身来。
亓辛揉着自己酸痛的肩颈,无力地说着:“咱俩昨儿都趴这儿睡的?你也不……”她仿佛才忆起昨夜倏然得知的真相,那未尽之言被生生堵在了喉间。
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
人家都摆明,自己被利用完了,已然毫无价值了。
只有自己还在腆着脸,等着人家回心转意……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自己是大晟嫡亲的长公主,即便有事相求,也犯不着如此低声下气,既然他是听命于父皇,也算是为了大晟,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
左右日后便是两条平行线上的人了,好聚好散吧。
亓辛起身,略微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鬓发,漠然地开口:“沈帅既已准备妥当,便即刻出发吧,莫要误了本公主回宫的时辰。”
沈雩一噎,强忍着将崩塌的神情,端肃地回应:
“圣上的皇城军已在途中驿馆相候多时,臣此时仍不便于晟都露面,须得依圣命将殿下送于皇城军处。殿下既是心意已决,这便随臣启程吧。”
沈雩只觉她一路上出奇地静默,甚至是连自己以后的着落都并未过问。不过这样也好,缘尽于此,自己的命都由不得自己,现下断得干净,也好过日后再跟着自己遭罪。
可他仍旧是亦步亦趋,尾随着皇城军,目送着她安然抵达了晟都城下,这才,默默地隐入了郊外密林。
晟都,泰安门外。
锣鼓喧天,伴仗俨然,灞柳依旧,众臣正憨。
晟都初建之时,本就设了四道门,只不过其名仅为口耳相传,自是多有讹误。而后,时过境迁,多朝修缮,至晟德帝时期,才将这四门之名确定下来,并由其亲题于匾上,昭告天下。
东为泰安门,西见永乐门,南临遂宁门,北居昌裕门,其间各有深意,自是为民间洽谈。
亓辛起初和亲之时,便是由东门泰安门而出,今朝由当今圣上钦点,亦是自泰安门而入,有始有终,以成圆满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