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说自己已看完了,他只当她要在前辈面前表现自己的勤力。
谢非池便道:“你是凡人,先学画符也好。初等的符箓,无需术法也可驱动,你只需记住那符文图样。”
言罢,案上变出黄纸两张,他提笔,朱墨矫若游龙,示范与她看。一阵风过,那黄符飘起,凌空之中对折又对折,化作一只翩翩的纸鹤,此乃最入门的传讯符。
谢非池起身将檀椅让给她,示意乔慧来桌前依样画葫芦。若她真是一夜便彻读经书,自是下笔如有神了。
案上是紫毫、玉纸、龙脑墨,洗砚斋装饰素洁,但处处细节都名贵。乔慧欣然入座,思索回忆,三两下便将符纸画好,灵光幽幽,那符纸在她笔下也折成一只纸鹤,在这书房中扑翅乱飞着。
见她第一回便画成,谢非池微微讶然。
乔慧道:“昨晚看那宝鉴,还有几道咒语我感兴趣的,只是我的居处没有符纸,倘若师兄不介意,我能否再画两张?”
他点头,于是她又提笔召来流萤、轻雾、散花,随幻光而起,随幻光而灭,第一章里无需法力灌注的符文被她画了个遍。她扬着一张喜悦的脸,惊叹道:“师兄,你们仙家的法术好神奇。”
符术并非有个图样便可催动,需神思凝聚,融心经于疾疾笔势。玄奥咒语一刹那调动于心,初学者少有一蹴而就。更别说肉体凡胎,不达神识之界,作符是对意志慧心的大考验。
至少,门中那些庸才都是如此借口。他只觉是他们没有用功。
谢非池道:“你昨晚当真翻了一夜的书?”
乔慧心道,怎么就成翻一夜的书。御气和画符虽有趣,个中趣味还不至于挑灯长读。她自知记性比旁人强丁点儿,粗读一遍,挑几章趣致的再略看看,便已将其中知识记住七八分了。但师兄在前,做做秉烛夜读的勤奋样子也好,她便道:“是呀是呀,我点灯读了一晚上。”
谢非池心说孺子还算教,便道:“好,我现下教你引气、御气,你今日学会了如何调动灵力,便有了术法根基,可修习后几章需灌注法力的符箓。你暂不会玄术、身法,先用符箓应付那小试。”
若有旁的子弟在此,大约会惊掉了下巴。
这师兄妹,一个一夜学会画符,一个要一日教会师妹御气。
仙家儿女七岁开蒙,个中佼佼者少说也要十天半月方能驾御灵气。
但谢非池幼有异禀,极小时便可懵懂地凝出雷电、暴雨、烈焰。昆仑仙宫中有一片残垣断壁,乃他三岁上游园迷路,无知无觉毁去。天地灵蕴浩荡苍茫,亦不过幼时的他手中一面拨浪鼓。
他并不觉一日之内学会御气有何问题,反倒认为是旁人庸碌。这小师妹似乎比旁的师弟师妹机灵些,但愿他的教导,她心领神会。
他缓缓道来:“吐纳,运气,而后驾驭。吐纳时鼻吸口出,运气深则蓄能,蓄而能伸,伸之向下,下而得定……万事俱忘,心无一物,盎然灵气便在掌中,如臂使指。”引气御气,何需心法口诀。眼下因着教她,他方拘于言语文字。
乔慧依言而行,一呼一吸,感丹田中气蕴游走,心神渐渐沉入虚无之中。
万事俱忘,心无一物。
原也是如此,她眼前唯有一片漆黑混沌。
不知怎地,虚空里忽有草香蔓延。三两牧童追逐芳草间,地上亭台楼阁拔地起。前是东都梦华,后是故里炊烟,陶工冶匠,坐贾行商,渔翁樵叟,耕夫织妇,悉在此间。她走近他们,如滴水入海,心下一时喜悦。大地后,运河滔滔,一轮金日悬于河上,照耀千秋万物,她遂它光影变幻一挥手,便觉掌中如握实物,天地中冥冥的一切都有形起来。
霎时间,她耳清目明,灵台洞达。
乔慧新奇地睁眼,只觉掌心蕴着一团清气,有色亦无色,若虚又若有。她五指略一聚拢,那清气亦飞逸变幻,方才画的几道黄符纷至沓来,围在她身畔列阵、飞舞。
看来这师妹不算一个草包。
“你悟性不错。初学便做到了心内守一,入无物之境。”谢非池面含微笑,如山间雪,云中月,幽翳静美之物覆一层熹微的光。
师兄说万事皆忘,她却在那太虚里胡思乱想,想出许多人、许多物、许多热闹风光来,面对师兄的夸赞,乔慧颇有几分心虚。
她做贼心虚,因此转移着话题道:“哎呀呀,趁现在浑身有劲,我再画几张符试试。”
那宝鉴中的符箓自第二章起便需几分法力,昼明,落石,雷光电龙,镜花水月,她与谢非池来到室外院中,一一试了个遍。
又是落石又是惊电,洗砚池上荡起一圈圈涟漪,波心颤动。
谢非池看在眼里,想道,师妹也算一个可造之材,倘若她不是托生在泥尘中而是生在仙门,大约会有更大的造化。
乔慧初次施用仙术,似乎颇感神奇,眼中倒映种种梦幻,清黑的瞳中如星闪烁。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脸来,日光清新如水,将她的笑脸照得明亮:“师兄,方才画的黄符纸鹤我能不能借用一下?我想传讯问问慕容师姐最近有没有空,她帮了我许多,我想登门道谢。有借有还,待宝箓轩旬日开门,我领了符纸便还你。”
谢非池听她说几张符纸还要“借”,有些好笑,只道:“几张符纸而已,我书房中的符纸你且拿去便是,我平日不用符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