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靠在椅背上,金步摇的垂珠砸在红木上,发出凝滞的闷响。
许久,容洛笑了一声。
“谢家杀本宫时,怎么就不想想本宫是谢家的外孙?”撑着鬓角的指尖微微一拂,容洛声线冰冷,“少师跪着吧。”
抬手,辇乘前行。越过三道宫门。选德殿前,秋夕偏首去看容洛的神色。
只见一片清冷。
。
容洛对谢琅磬一行所为在容洛到选德殿前就入了皇帝的耳,新鲜的,皇帝并未用此事惩罚于她,便连南阳王的事都未再过问。例行问了几句话后,皇帝顾忌君臣,便也当着她的面下令让人去免了谢琅磬的罚。又叙了几句话,她犹豫一阵,上辇去见谢贵妃时,就撞上了一身湿淋淋的谢琅磬一行人。
这些人明显比之前更对她不快,但有先鉴之明,此下还是乖了许多,该跪拜,便丝毫不拖泥带水。
“母亲听说你罚了你舅舅。”步入宫室,等候多时的谢贵妃便疾步冲上来。
陈掌事握着巾帕替她打去袄裙上的雨雪。谢贵妃踌躇多时,在容洛以为她又要说些什么气人的话时,谢贵妃却一反常态地低眉问她:“解气么?”
容洛捻掉不慎沾染在发上的一点雪,“往后女儿对谢家不会再留情。”
她声调平平,早已看不出知道一切时的难过。谢贵妃凝望着她,想到谢家所作所为,眼里揉出泪光:“很疼吧?”
这些日容洛多难过,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日被重澈救下,她大哭,几乎已将所有的难过发泄在重澈那一处。看着谢贵妃满眼盈泪,容洛蹙眉,音调降下去:“母亲是什么时候知道谢家要害女儿的?”
谢贵妃一噎,低声道:“母亲劝过你舅舅……但此事母亲也十分为难……你如此肖像你祖母,意在皇位,母亲……”
“所以母亲便隐瞒此事,不告知明崇?”
骤然掀眉,谢贵妃迎上容洛那双锋利如刃的眸子,视线落在她紧拧的眉上,惶然:“母亲不是有意……母亲也劝了你舅……”
很多时候大智近妖并不是种好处,越是聪明,对一切看得便会比常人更为透彻,带给自己的难过便会更多。
但或许是难过太多次,如今的容洛是一分凄楚也翻不到面上来。
格开陈掌事伺候的手,容洛望向谢贵妃:“肖像祖母,想要皇位有什么错?”她逼过去一步,“母亲,明崇重视母亲,重视谢家……你们何以如此对待我?”
一声声的责问夹含愤怒,却已经没了从前那些委屈。谢贵妃在她的发问下后退一步,好半晌没能说上话。
俄而,谢贵妃绵绵无力启唇:“母亲……不希望你与你父皇争,与谢家争。”
与之相视,容洛呼吸沉沉落下。久久,容洛一字一字轻声确定道:“所以,母亲选择的并非明崇。”
她的母亲是个怎么样的人,容洛其实也不甚了解。但有些东西她很清楚,便是谢贵妃为谢家女,又是皇帝妃。
谢贵妃袒护谢家与皇帝,诸多言语,她也不是第一次听闻。前世她看着谢贵妃死,她一人独活,扪心自问,她是愧疚而格外自责。但是这一辈子,她保下谢贵妃,安心让她做她的贵妃……她应当,也已经还清了谢贵妃的债。
仔细想一想,谢贵妃其实站与不站在她这一边都无所谓。
她出生被抱走,时隔多年又回到谢贵妃身边,二人之间的情分,本来也是很寡淡的。如今她脚踩刀刃,却也没必要一定要谢贵妃替自己分一下这刀的疼。
还要因此难过么?
就这样吧。
琉璃似的瞳仁上波光微移。容洛胸腔无声沉下,一口气周游肺腑,似铅似冰。
“女儿……”微微福身,容洛敛眼,“明崇这些时日事务繁多,便不再来看母亲了。母亲,务必保重。”
字句犹如珍珠,每一声都极其有分量。谢贵妃看着她俯首施礼,手微微伸出去,又收回来。待容洛离去,她忽然两步走到门前。
又骤然跌坐在地。
身下,蒲席上的织线颜色红得仿若多年前包裹容洛的冕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