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亏数次,他现今约莫也反应了过来——她以容明辕身世要挟,他便直接给容明辕足够自保的权利,从外头找来百年世家与谢家对抗,这般即是让朝堂洗牌,也将她压制,可说是一举多得。
但她亦觉得尤其古怪:皇帝设局让她们相争,权势上定然多有制衡——他是打算放手,做壁上观了么?
凝目看向重澈,容洛还想问些什么,便见他拢手做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
“你用过药了么?”话语抵达唇齿,又倏然转了个弯。容洛左手将他敞开的大氅合起来,踮起脚,右手便触及到了他额上,蹙着眉责怪道:“穿得这样单薄,倒不怕又着了凉病得更重。”
冰凉的手贴在脸面与额上,重澈看着她满眼担心,紧紧扣住大氅前襟的样子。眼中温柔更甚。握住她在脸上试探的手,食指摩挲着她的手背,他轻轻笑了一声:“我很高兴。”
凤眸弯起,他又补充道:“时隔多年,病中又能见到你。”
他面目间的柔和与安宁犹如一杯水,平日是浅浅一滴,现下却渐渐满溢。容洛微微一怔,心里有些疼。
似是疼那个在水榭上毫不犹豫饮尽鸩酒的自己,似是在疼现在这个因前世现时踌躇不定的自己,又似是……在心疼这一个连生病都无人照料的重澈。
说不清,道不明。
拧眉,她潸然轻笑:“若是要旁人看见你这副模样,约莫会觉得重尚书是烧糊涂,变成傻子了。”
“哪里。”重澈牵住她的手,打趣道:“他们只会觉得我是被大殿下勾了魂,决计不会以为我是病过头了。”
二人多年以前确实两小无猜。重澈亦不是铁做的人,病痛自然无法免除。每每他病,容洛便一定会带着太医前去探望,便是后来没法出去,也一定会让太医前去看他。反之若容洛病了,重澈亦是一定会去看望。
容洛近来常去太子府,也是常与盛婉思相见,故而那些在寿宴后流传的她与他的艳闻,她也是多有耳闻。掀眸瞥他一眼,容洛佯作不满:“不用饭了么?你这般薄待我,我下次一定不会再来。”
“那我去公主府拜访便是。”含笑迈出门,重澈紧紧握了握她的手,“带着鱼去。”
。
他病着,饭菜自然还是分开做的。大夫叮嘱过热气上火的菜肴一应不能给他食用,厨下就只为他熬了茶粥。容洛这厢没有忌口,重澈又素来都捧着好的给她,因而除做了蟹黄水晶饺、菘菜汤与烤羊肉以外,还专门去取了鲮鱼洗净剔骨装于瓷碟里,配上匕首让容洛自己切脍。
容洛好食鱼的事在满长安都不是秘密。宫中每年受贡不少时鲜,其中三分之一都会被谢贵妃与皇帝赏到公主府。这些河海鲜鱼半数为烹制,另外半数则专门蓄养留给容洛脍生鱼。至有宴席时,若她决定赴宴,则开席的主人或酒楼掌柜也必定会吩咐准备一道脍生鱼在菜席内,可以说,她喜好生鱼片之事已是声名远扬。
但这些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容洛喜好食鱼,可脍鱼片之事……十分不在行。
容洛用饭不快,重澈已食毕许久。眼下拿着恒昌取来的信在厅中翻看,他余光看着容洛将鱼片切得薄厚不一,形状不一,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走到她身前将刀握过来,替她切好鱼肉。
因摸不准容洛口味,厨子亦同样没有给容洛调制蘸酱。重澈将刀抹净,看了眼那骨碟里稠重的油脂,拾起筷子夹了一片鱼片点了点酱料,送入口中。
皱眉。
“似乎有些……”重澈抵住鼻息,“冲?”
容洛颇有些对不住:“原是加了芥末,后来麻油放多了,又加了芥末……”顿了顿,“我原想是我自己用……谁知你……”
“听说大殿下来了,在哪儿呢?”软软地声音从外头扬起来,容洛被这突兀冒出的声音微微搅了心头,遁声看去时,那人已经到了厅门前。
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娘子,穿着一身曳撒,身后还背着张弓。重澈一见她便是眉心一皱,她却好似半分没瞧见,径直就朝容洛扑了过去。
“打搅你二人情意绵绵实在对不住,但是平日公子不让我见你,好容易见着了,我肯定要看一看的……”小娘子在容洛身前跪坐下来,动作迅疾地一把抓过容洛的手,扣住了她的脉搏,忽地又困惑道:“咦?”
容洛被这一连串事弄得措不及防。转眼看向重澈,她听得那小娘子又是一声:“没融掉?”
只一句,来人的身份便分明了。
要融的东西只有她身体里的蛊虫。这娘子口口声声“不让见”,再结合她后头的话,想来这位娘子就是盛太医说的那位精通蛊毒之术的陆小娘子。
“不是已经奏效?”捱了一年的苦,容洛闻言自然惊异。那些草药大毒大补,放在平日莫说是虫子,便是一头牛也捱不住。她咳疾反复,好容易上月盛太医终于说在吃几月便无事,眼下这陆娘子……却说没融掉?
“莫急。”软软的声音说着沉稳的话显得极其违和,陆娘子捏着她的手按上各个穴位,又问:“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