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京县,太学堂,醉霞轩。
京城,黑沉沉的乌云压的人喘不过气,倾盆大雨仿佛老天也在哭诉命运不公。宰相府内,一个妇人披头散发的躺在床榻上满脸狼狈,高高隆起的肚子和床边稳婆模样的人,昭示着她即将分娩,丫鬟们端着一盆盆血水出去,院子里安静的如洪水来临前的死寂一般,只有女人的惨叫不绝于耳。忽然一个小姑娘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冲进屋内,大声叫喊着娘,一声声的哭喊让稳婆都不由心生同情,女人的惨叫孩童的哭喊夹杂着雷声,重击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画面一转,是撒满了纸钱的灵堂,哭声在灵堂回荡,小姑娘靠在一身孝衣的少年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少年红着眼眶盯着面前高大的男人,眼里是化不开的恨意。
从梦中惊醒,夏辞秋猛地坐起,大口喘着粗气,头上起了层细密的薄汗,耳边还隐约有着孩童的哭声,娘,梦里一声声的哭喊刺激着夏辞秋的神经,让她再没了睡意,起身将床榻边的大氅披在身上。坐到了贵妃榻上,天边才泛起鱼肚白,淅淅沥沥的雨敲打着屋顶的瓦片,将夏辞秋的思绪又拉回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十年前的一幕幕恍如昨日,在夏辞秋的脑海里一遍遍重演。十年前,母亲被妾室陷害导致早产,没曾想胎位不正,难产大出血,最终一尸两命。父亲为了自己的名声,对外却宣称是母亲身体本就孱弱多病,胎位不正导致难产殒命。舅舅知道后,气势汹汹从高阳杀来替母亲撑腰,夏忠堂害怕事情闹到朝堂上去,最后将妾室交给官府,把她的女儿送到泉县,才给付家一个交代。不顾老夫人劝阻,夏忠堂将自己女儿考入太学堂的事昭布出去,企图压下他撒的弥天大谎,于是才七岁的夏辞秋独自到了平京求学,直至今日从未回京。夏辞秋闭了眼,不愿再想起往事,娘亲温柔的笑意和絮叨,不知多少次在梦里出现,刺痛着夏辞秋的心,心早已是伤痕累累,明明已经入春可风依旧凛冽,少女抱着暖手炉靠坐在窗边。冷风吹起她的垂落的青丝,却吹不散她的心结。天光大亮时,丫鬟才推门进来,本意是想自家小姐多睡些时候,可一进来便看见小姐轻靠在窗边闭着双眼,一对柳眉紧紧的拧着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愁思,看出夏辞秋心情不好玉竹识趣的退了出去。
远山上有座庙宇不时传来钟声,寺庙被一片雨雾遮住,看不真切。雨渐渐小了下去,夏辞秋望着远山,一片青绿,生机盎然,可她的眼中却只剩死气。一阵寒风迎面袭来,少女被激的咳嗽久久难以平复,慌忙用手帕掩面,玉竹听到屋内的动静,推门快步进来,少女的脸色变得更苍白,手帕上也有了丝丝血迹,“快去找大夫”玉竹神色紧张冲门外喊到,轻拍着少女的后背想替她顺气。许久终于是不再咳嗽,玉竹才将人搀扶到床榻前,少女缓缓坐下轻靠在婢女身上,玉竹的脸上满是担忧,夏辞秋抬眼看见,却是扯唇淡笑,明明连支撑自己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却开口安慰来人不要担心。玉竹的眉头紧蹙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讲话,待到夏辞秋脸色不再如刚才一般惨白,才将人扶靠在床边,转身替她倒了盏热茶。大夫匆匆忙忙赶来,跟着的还有一少年。少年焦急的在门外踱步却不敢进去怕打搅了大夫看病,直至大夫出来,急忙走进屋内“阿念。”语气里满是担忧,夏辞秋的脸色已然好了不少,虽然唇色还有些惨白,可比方才已好过太多,少年看见她这般模样,眼里的心疼怎么都抑制不住,叶清铉询问丫鬟夏辞秋的情况,待到说清楚了才肯放人出去,少女带着笑意望着他,叶清铉看见没好气的说道“还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明明是怪罪的话少年却不忍责备,夏辞秋轻笑出声“有多担心?”“你还笑,再笑我以后不来看你了,你,你自己待着吧。”少年有些气恼的瞪了眼少女,却是乖乖在她身旁寻了个位置坐下,探了探少女额前的温度才开口询问道“怎么会染了风寒,你这几日不是一直在屋里吗”少年眯眼盯着她,目光里满是探究的意味,夏辞秋随意敷衍了两句想将话题揭过,少年看出她有些兴致缺缺,张了张嘴到底是没在追问下去。俩人聊了许久,直到丫环煎好药端了进来,说大夫嘱咐过夏辞秋需要静养,叶清铉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叶清铉出了门后,夏辞秋便收了笑容。将药一饮而尽,味有些苦辣,不禁让少女蹙了蹙眉,“玉竹呢”,夏辞秋问面前的小丫鬟“玉竹姐姐说小姐的药材没了,要去再买些。”烟雨开口解释,夏辞秋将碗递给丫鬟,吩咐她把绣篮提来,继续绣起了祝寿图。屋内安静的能听到外面的雨声,烟雨看着小姐沉默许久,终是没忍住出声询问“小姐为何不告诉叶公子为何生病?”夏辞秋顿了顿并没有接话,良久,才听见少女说“他会担心”。
直到夕时玉竹才回到醉霞轩,将药材给了烟雨,又将一封信拿了出来“小姐,大少爷的信”“嗯,算算时日也该来了”夏辞秋连头也不曾抬,丝毫没有看信的欲望,信中无非是劝她早日回家,说祖母如何如何思念她的之类的罢了,烟雨见二人要说事便出去收拾药材。玉竹将信放在一旁待到夏辞秋狐疑抬头将手里的活停了,才开口道“少爷说今年是最后期限,您要是再不回去,他就来绑您回府了”。闻言夏辞秋久久沉默,她知道夏知礼一定能干出这事来,随后叹了口气开口说“让我想想,你先出去吧”玉竹将信放下,转身退了出去。夏辞秋将绣图放在了一边,看起了她哥的信,字里行间都是威胁全然没有往日的温情,末了,还补上句“吴氏的女儿爹接回来了,当年的事,她身边的人或者她有可能会记得,事关娘,回不回你自己好好掂量。”夏辞秋顿了顿,她知道要是再不回去她哥一定会从京城来绑她回去。付昭昭的死在夏辞秋心里是个坎这么多年也没法过去。可想起那个男人夏辞秋又顿觉厌恶。那个虚伪,凉薄,贪婪的父亲。为了躲他,夏辞秋宁愿一人在这与京城相隔千里的平京待着,而这一待就是十年。将信扔到了一边,刚压下去的烦躁感又在一点点吞噬她的理智。“玉竹!”夏辞秋向门外唤了声,玉竹立刻闪身进来,“告诉拂尘,去查查京城中所有的世家贵族,十天后来复命。”“是”玉竹领命出去,房间又变的寂静,可似乎又有暗流涌动。夏辞秋望着那随风摇曳的烛火,亦如那京城里的繁华,摇摇欲坠。
夏辞秋的病一直到回春才好,期间叶清铉时不时来看她,常给她带些好玩的,说着平京里的趣事,逗她开心。有几次叶清铉偷偷带着夏辞秋出门,却不想每次都被玉竹抓了回来,玉竹总是守在夏辞秋身侧,除了夏辞秋应允的,只要玉竹在没人能靠近夏辞秋。叶清铉不禁想到第一次见到玉竹的时候,那时的玉竹还不会说话,就站在夏辞秋身后一言不发。玉竹是夏辞秋姑姑从战场上捡到的。夏辞秋十岁那年,她姑姑打了胜仗班师回朝,皇帝龙颜大悦庆功宴摆了三天三夜,她姑姑却迟迟见不到夏辞秋的身影。一番盘问下,才知道自己心肝一样的的小侄女一个人,独自在平京求学。没等夏忠堂解释什么,夏茗绾二话不说就自己驾马去了平京,知道自己的侄女在这平京无人能依靠饱受人欺凌,去年竟还落水大病一场,夏茗绾一怒之下,一纸御状上告朝堂,势必要为夏辞秋讨个公道,皇上自知这位女将的脾气,也怕寒了其他武将的心,一不做二不休将那孩子连同背后的家族一起贬出了京城,这事才终了,从那之后,太学堂再没人敢动夏辞秋。夏茗绾是夏辞秋的亲姑姑,因为自己没有孩子的缘故,夏茗绾对她哥的这两个孩子极为上心,尤其是夏辞秋,小姑娘自幼身体不好,娘亲又早早过世,夏茗绾时不时就从边域寄些东西回来,大多数都是给她这个小侄女的。没想到回了京才知道自己侄女受了这么大的苦,夏茗绾和夏忠堂大吵了一架,面对自己妹妹的质问本就心虚的夏忠堂最终妥协,答应说只要夏辞秋愿意回京,他便不阻拦。只是夏辞秋并不愿回去,不用说夏茗绾也大抵能猜到缘由,无奈之下她最终决定把玉竹留下保护夏辞秋,从那之后玉竹就跟在夏辞秋身边了。如今算来,已经有七年了,自从有了玉竹太学堂的人就更不敢欺负夏辞秋,无论何时只要没有夏辞秋的吩咐,玉竹就一直跟在夏辞秋身侧,半步也不离开,一有什么事就冲在夏辞秋身前。刚捡到的时候玉竹她就不会说话但好在能听懂,小丫头虽是女子但力气却比寻常男子还要大也比一般人更加机敏,夏辞秋的姑姑就想着好好培养她,日后说不定能靠着这一身本事为自己谋个军功,到了后来军中同龄的小兵竟都不是玉竹的对手。夏辞秋姑姑也曾找人给玉竹看过这哑病,但大夫说是受了刺激才不会说的,是心病,夏辞秋也不没过多在意,觉得一个婢女会不会说话都无所谓,只是后来玉竹跟在夏辞秋身边的时间越来越久,久而久之夏辞秋也把她看作了家人,找遍了四方名医给她看病可惜一直没什么用,直到后来有一次夏辞秋失足滚到山下,玉竹找了一整晚也没能找到。那是玉竹第一次开口说话,为了夏辞秋玉竹来求他帮忙,那天玉竹嗓子都要喊破了,漫山遍野的找夏辞秋,从天明到夕时,其他人都不报希望能找到,只有他和玉竹还在一直喊一直找,最终在太阳落山前找到了夏辞秋,那之后玉竹就开始说话了,只是话很少就算开口了也只是简短的几个字,除了在夏辞秋面前。夏茗绾只教会玉竹武功没来得及教其他,所以玉竹除了武功其他的一概不知不懂,夏辞秋就一点点教她,从识字,说话,再到带她体会世间一切趣事,给予她家人。叶清铉还曾孩子气的问过夏辞秋在她心里他和玉竹谁更重要,不出所料的被玉竹暴揍了一顿还被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