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咳了一声,耳朵比我的脸还红。“妈妈,别让我难堪了。”我们坐了下来,我正对着迪戈里先生。他煞有介事向前倾过身,两只手指尖碰在一起。“我已经提前做主,点了约克郡布丁和烤牛肉,配英式芥末。甜点是吉普赛挞。史密斯小姐,希望你不会介意。”“请叫我阿米莉娅,”我说。他有些意外地望着我,礼貌地微笑了一下。“阿米莉娅。”“我们以前生活在肯特北边,”迪戈里夫人对我解释道,“这些都是朱利安小时候最喜欢的食物。想必你能明白一个母亲总是希望孩子能停留在小时候的样子。就算他即将要成年,要肩负重任。”她止住话头,端起杯子喝了口水。霍尔斯特德宽慰似地拍拍妻子的手,他们交换了一个悲伤的眼神。我不解地望着他们,继而看向朱利安。他低垂着眼睛,突然对面前的盘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这时,服务生端着沙拉过来了。他将生菜分到每个人的盘子里,霍尔斯特德换了个话题。“跟你朋友的旅行怎么样?”他叉起躺在菜豆上的干酪块,问道。“哦,很有教育意义。我还从来不知道马尔福们喜欢狩猎,尤其是猎鹿。你会以为他们是那种喜欢待在宅子里喝茶的老派贵族,而不是热衷于跟一群人在森林里呆上几个小时。”朱利安说,我有些拿不准他是否在挖苦谈论的对象。他父亲也是,因为他过了几秒才作出回应。“既然你提到了与人打交道……手。”朱利安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将刀叉换了个位置。他母亲责备地看了一眼霍尔斯特德。“就这一次,你能不能让他放松一些?”“如果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他将在那样的环境里,提早改过来没有坏处。”他严厉地说,“你明白这一点,对吗?”“是。”朱利安看上去有些不高兴。我们在沉默中咀嚼着,周围的嘈杂忽然显得那么突兀。烤牛肉和约克郡布丁被端上来的时候,热气在桌子两旁的人之间形成了一道屏障。这似乎让大家放松下来,继续聊起了这个夏天里的经历。当服务生往我的杯子里加水时,霍尔斯特德伸出手阻止了他的动作。迪戈里夫人正跟我们讲述他们的一个家族朋友每天不得不忍受猫头鹰粪便的轰炸,才能读完下属提供的简报。见到丈夫的动作,她停了下来。“抱歉,亲爱的。”迪戈里先生说,“请给我们小精灵酿的葡萄酒。一点酒精更适合作为饮料,考虑到今天这顿饭的含义。”他说,尾音有些颤抖。我停下咀嚼的动作,手中的餐具掉在吃了一半的布丁上。“我不明白。”迪戈里夫人忽然用餐巾捂住嘴,轻声抽泣起来。我惊慌地看向朱利安,但他躲避着我的目光,脸上的肌肉紧绷着。“我以为这只是为了庆祝他的生日,”我说,恐慌一点点堆积起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没错,他的十七岁生日。同时,这也是他临行之前最后的一餐。”“朱利安?”我的声音比平时要尖了很多。他终于转过头,哀伤地对我笑了一下。侍者端来了两杯暗红色的葡萄酒,放在我和朱利安面前。迪戈里夫人强压下一阵哭泣,举起靠在盘边的酒杯。“我的孩子,在这样的时刻我们都需要信仰。这就是为何我祈求神赐予你力量,因为你需要它在死亡和鲜血的阴影之下生存。我祈求他赐予你仁慈,因为你需要它在充满仇恨的世界里寻求友谊。我祈求他赐予你希望,因为你需要它在离开的日子里支撑下去。记住,这一切将很快结束,亲爱的,在你知道以前,你就会回到我们的怀抱之中。”玛格丽特·迪戈里的声音有些哽咽,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她话语里的坚定。霍尔斯特德呢喃着“说得好”,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我们跟着他的动作也将自己杯中的葡萄酒喝了下去。我感到酒精在胃里灼烧起来,使劲眨眨眼,不让眼泪掉下来。“谢谢你,妈妈。”朱利安说,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父亲用疲倦的眼神望着他,然后伸出手。朱利安握住了,很用力。“你是我们的骄傲,孩子。如果我以前说得不够,我真的很抱歉。”他不得不停下来,才能稳住话里的激动。“我会付出一切来换取你的自由。职位、金钱、我的命——但是,我没有办法。”“我知道,爸爸。”眼泪从迪戈里先生的脸上滑了下来。“相信我,这一切很快都会结束的。”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霍尔斯特德先松开了手,擦了擦眼角。“去休息吧。你明天会有很长的一天。我会让他们把馅饼包好,明天一早送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