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仪心道不好,公主心思玲珑剔透,陆百户只怕也没料到,这样的法子没有吓住她。
“苏姐姐,你也觉得我母后是为我好吗?”她问出这句话时,郁仪竟然一时语塞。
“我已是受用不尽的富贵了,要什么得不到呢?”永定公主笑了笑,“她心里到底是盼着我高兴,还是盼着我维护这天家的富贵体面,我比谁都清楚。”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对着郁仪恭敬地一福:“多谢你替他说话。”
郁仪避身不受,上前来将她扶起:“下官说的都是心里话。”
送永定公主上了肩舆,待郁仪回过身时,竟意外地看见了张濯。
他站在一棵杏树前不知过了多久,花落如香雪,唯有张濯眉目沉静澹泊,如山巅云、林上雪。可郁仪脑子里闪过的,却是他适才冰冷如江水的嗓音。
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
郁仪走上前对他行礼:“张大人。”
想起永定公主的嘱托,她将袖中的金钗递给张濯:“若对陆百户用刑,能不能从轻?这根金钗是公主殿下的心意。”
张濯道:“这本不必公主费心,周行章心里很器重陆雩,自然不会也不舍得真把他打死。”
陆雩便是陆百户的名字。
郁仪哦了声,垂下眼来看手中的簪子:“那我回头还给公主殿下。”
风吹花动,鸟惊庭树。
郁仪问:“张大人是来见太后的吗?”
风烟俱净,天高云淡。
张濯道:“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郁仪惊讶:“有什么事是下官能替张大人解疑的?”
张濯怀中有汪又与曹岑勾结的供状,已经签字画押摁了手印,何时呈交给刑部,何时便会是曹岑论罪之时。彼时在大齐,若监考官协同舞弊是重罪,轻则流放,重则斩首。而于考生而言,舞弊罪不致死,最重的刑罚也不过是充军而已。
他平静道:“若有一个人罪不致死,但你知道他迟早会作恶,只不过当下他还没有动手。你会杀他吗?”
郁仪道:“既知他会作恶,为何不能早日规劝,反而任由他作恶,这不是助纣为虐吗?”
她说得一派赤诚,张濯却笑:“不杀他,难解我心头之恨。”
“可……”郁仪蹙眉,“为何不给他个改过的机会呢?”
张濯微微躬身,与她四目相对:“若他伤害的人是你,你会原谅他吗?”
这是一种复杂的神情,郁仪第一次从张濯的脸上看见。
疼痛混杂着恨意与悲伤,张濯看着她,好像在等她给自己一个判决。
“张大人。”郁仪轻道,“我不能给没发生的事下定论。”
“但我愿意给每个人,重来的机会。”
她真的好年轻,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细细绒毛的脸庞,说出的话全然不似她前世那般一步百算。可张濯知道郁仪从来都没有变过,她的皮囊之下,永远都保留着慈悲的底色。
他们二人前世姑且能算是同路知己,到了今生今世,却背道而驰。
又或者说,变的人是张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