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鸣马不停蹄赶府中时,寝房外已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门口摆着几张褐木交椅,两名太医拎着药箱坐在门口,以防出现意外。林靖背着手焦急不安地在门口来回转,还有陈叔带着十数人在院子里候着,保不齐里面待会儿还需用人。
寝屋房门半开,侍女与老妇端着铜盆木盘不停进进出出,干净的热水送进去,很快又匆匆端出来倒进院子里,冒着白气掺着血色,仿佛被墨染透似的红,看得人心惊。
林靖看见李鹤鸣大步进院,面色一松,随口叫住一名侍女,快速道:“快去告诉你家夫人,你家郎君回来了。”
那侍女点头应下,快步进了门。
自古以来,都说女人生子都如过鬼门关,李鹤鸣从院门走到房门前这短短片刻,看见侍女将半盆又半盆的血水从房中端出来泼在地上时,才终于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啊——”
突然,林钰的哭叫声从房中传出来,因疼痛难忍,声音拖得长而颤,刺得李鹤鸣耳里仿佛响起了鸣音。
他拧紧了眉,脚步一路不停,想也没想就要往房内冲,但陈叔却手疾眼快地拦住了他:“家主,您这、您不能进啊!”
李鹤鸣哪想自己会被拦下来,他神色焦急地朝房门看了一眼,急得额角青筋都爆了出来,沉声道:“让开!”
林钰已生了快一柱香,在李鹤鸣回来之前,她不知在痛极之下唤了多少声”二哥“,声音都喊哑了,听得林靖心疼不已。
林靖自然向着自己妹妹,他见李鹤鸣被拦,上前去拉陈叔:“这有何进不得?我妻子生子时我也进了内室,不也母子平安万事大吉?”
妻子生子男人不能进内室是千百年传下来的规矩,但陈叔拦住李鹤鸣却不是因为这个。他道:“家主和您不一样,家主他——”
陈叔话没说完,房中又听见林钰哭着在唤:“啊——二哥——”
她哭得可怜,声音一声急一声弱,虽只叫了名字,但李鹤鸣知道林钰是要他进去陪她。入了诏狱也面不改色的人眼下生生急红了眼,李鹤鸣伸手按上刀鞘,不管不顾道:“我再说一遍,给我滚开!”
陈叔与林靖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两名太医见李鹤鸣似要动刀,倒是吓得脸色一变,直接站了起来。
一名面色和善些的太医急忙开口替陈老解释道:“这老仆应是好心,李大人切莫动刀!您掌北镇抚司多年,手里或多或少沾着几条人命,命里带煞,若进了房中,或会冲撞了孕妇和将出世的孩子,万万急不得!”
太医的话说得直接,虽有些愚昧,但涉及林钰,倒真唬住了李鹤鸣。
他不通晓女人生育之事,自然也没听说过这种说法,他本不信这些,可担忧则乱,眼下这情况,即便是怪力乱神也变成了金科玉律。
陈叔见李鹤鸣额上急冒了汗,也是不忍:“老奴知您担心,可这说法流传至今,总有它的道理,不得不思量啊。”
年迈之人见惯世间太多事不为人力所改,心里总信奉鬼神,但林靖听了倒不以为然:“民间流言,无根无据,有何可惧。”
李鹤鸣焦心如焚,脑中一片乱麻,顾忌之下不知该进该等,正当此时,房中又传来了林钰的哭喊。
侍女已告知林钰李鹤鸣回来的消息,她喊了几遍都不见他的影子,气得又哭又委屈,竟然结结巴巴骂起人来:“李鹤鸣,王八蛋,呜……你给我滚、啊——滚进来——”
她哭得凄惨可怜,但骂声却有力,想是疼得狠了,才会像个无赖泼妇似的叫骂。
林钰自小聪慧知礼,林靖从未听她口吐粗鄙之言,猛然听见她骂人,不由得吓了一跳,心里直犯嘀咕:我这乖巧的小妹如今怎么变这么凶。
但他心里又不免放松了几分,还有力气骂人说明精神足,无大碍。那两名太医想来也觉得如此,捋捋胡子放心坐了回去。
只有李鹤鸣,在听见林钰叫他滚进门后,面色愈发慌乱,直接把那太医命中带煞的冲撞之言丢在了脑后,推开陈叔便闯了进去。
林靖跟上两步拉住他:“刀,刀!谁家孩子出生爹带刀进去的。”
李鹤鸣脚下一顿,利索取下刀扔给林靖,一边唤着“萋萋”一边就跨进了门。
陈叔见拦不住,双手合十面朝西方祈起福来:“阿弥陀佛,佛祖勿怪,佛祖勿怪。”
很快,屋内的哭叫声便低了下来,林靖凝神细听了一番,不知是否听错了,他好像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接着便是林钰模糊不清的委屈埋怨话。
李鹤鸣的声儿倒没听见,不过想也猜得到正在床边低声认错哄人。
林靖放下李鹤鸣的刀,学着陈叔的模样,朝着长空晚霞闭上眼,抬手对着三清祖师、菩萨天尊一顿乱拜。
求罢母子平安,又为这一家三口求起了平安顺遂,贪念一起,最后又忍不住为世间百姓、王朝稳固起了愿。
所求太多,繁琐难理,索性将八方过路的神佛全扯来念了一遍。
许是神佛听了愿,遣来天边一缕长风拂过院落,穿过闹街静巷,朝着云霞黛山而去,最后送到了那挂满姻缘牌的梧桐树前。
晚霞绮丽,满树木牌轻晃。其中一张木牌高挂枝头,不知何时由人潇洒肆意写下了一行字——
愿天下有情事,事事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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