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离京,他就已经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他将和离书给了宜兰,族中一切都交代妥当,若是他遭遇不测,母亲和宜兰下半生也能无虞。
他正出神想着,一个穿甲的兵士却忽然匆匆来报,压低声音道:“大人,斥候来报,前方似有埋伏,人马均在我军之上。”
陆寒宵闭眼,修文县距离矩州不过六十里地,若日夜兼程,明日便可抵达矩州,但是越临近矩州,他内心的不安越沉重,此刻,斥候带来的消息却反而让他稳下了心神。
“莫要打草惊蛇,各行伍严守军令,若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那兵士拱手听令。
离矩州最近的二县,无非息烽和修文,这些伏兵最起码比他们早来了两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对方兵将众多,多方布阵,二是他们的行军路线早有人泄露,对方早就等在此处守株待兔。
不论是哪种情形,对他们都十分不利。
陆寒宵稳住心神,据斥候来报,前方多深谷,若他是敌军,定选择在崖上石攻,这里的地形,骑兵与战马难以施展,反而弓箭手占上风。
此地是通往矩州的必行之路,若是绕道取白马,不说将士们早已疲乏到极致,即便是矩州苦守的将士们也等不及。
他别无选择,唯有与对方直面交锋。
午后,整顿好队伍,陆寒宵便率先锋队向前行进,他留下看守粮草的兵马,只道:“若无先锋军回报,你们不得擅自行进开拔,明白了吗?”
将士们齐声应是,眼中却都有悲色,他们知道,陆大人这是身先士卒,若是前锋军出了意外,他们这些人尚有一线生机。
陆寒宵将余下事等一一安排好,便率前锋军往赤岩谷行去。
谷下寂静无比,唯有山风依旧冷冽,山谷上的草木才长出嫩芽,浅浅的绿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阵阵沉重的滚石声从山谷上传下来,一支支冷箭穿过冷硬的风落在燕军的盾甲上,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悬崖两边便冒出一颗颗人头,他们穿着忽兰的紧身窄袖服饰,手中强弩亦没有停下,弯弓射箭,是忽兰人生下来就会的本事。
那为首的是新任忽兰王冶目座下元将军赛斯,他着冷银铠甲,模样粗犷,见底下燕军仍奋力抵抗,不由笑道:“陆寒宵,我识得你,这些年因你在矩州任上,我们忽兰没少损兵折将。今日我便卖你个面子,你若是肯降,我不仅饶了这些将士,也会禀报大王替你在忽兰谋得一官半职,如何?”
陆寒宵冷冷一笑,他的声音穿过山风,在山谷中回响,清晰可见,“忽兰竖子,从不守信。当今陛下曾生擒你们老忽兰王,那时忽兰为求和,允诺五十年内忽兰与大燕再不起战事。如今才过了将将几年,你们便言而无信,犯我边境,杀我百姓。你们的允诺,与放屁有何区别?”
赛斯握紧手中强弩,道:“你可知道,今日我为何能站在这里?你们大燕,可并非人人都如你这般有骨气,大燕的全版舆图,如今就在我们大王案头放着,有了这些人,你还苦苦坚持,有什么意思?不若投了忽兰,以你的才能,必能加官进爵,得大王青眼。”
陆寒宵只是站在原地,面色平静,他脸上明明有尘埃血渍,衣衫亦破损,却令人不可轻视,“不管他人如何,我只坚持自己心中的道。而你们忽兰,心中无道,必自取灭忙。”
赛斯见他油盐不进,神色极为恼怒,大胡子一震一震,再不肯多废话,命忽兰将士加紧攻势。
陆寒宵所率的士兵彻夜赶路,本就疲惫不堪,兼之地形劣势,他们难以防御,更不用谈进攻,每个人都是咬牙强撑,有的身上中了几箭,也只是死命撑着,渐渐地颓势尽显。
除了回去报信的一个小兵,一队人马五十余人,渐渐只剩三人。
陆寒宵肺腑处也中了几支流箭,他不过勉力强撑,却仍想要替后方将士争取些时间。
赛斯看出他心中所想,冷冷笑道:“别让他死了。其余人等,随我去屠大燕弱兵,一个人头,赏黄金十两,若谁能得一百个人头,我请大王封他为将军。”
一时间,忽兰蛮兵更加杀红了眼。
整个山谷内,横尸遍野,血渐渐染红了这片土地,只余几株洁白的花苞在山风中摇曳。
赛斯此次来这里,便是为了劫持粮草,使得矩州孤立无援,矩州是大燕的屏障,乾马关一破,忽兰铁军便所向披靡,再无所惧。
然而直到将那些战马和骡子上的粮草打开查验,赛斯却发现,里面不过是些草糠石块,他震怒,命人捉陆寒宵审问。
彼时陆寒宵身上已遍体鳞伤,他着中衣,眉骨处一道刀痕,正沁着血,面色煞白,胸腔处中箭的伤口只草草用布包住,鲜血涌出,渐渐又凝固在衣服上。
赛斯用麻布擦着手中泛着冷光的刀,将刀尖落在他的右手手腕处,道:“陆寒宵,告诉本将军,那些粮草,到底去了哪里?”
“你曾以文章名天下,一手好字传遍矩州,连我们大王想要你的丹青也千金难求,若废了这只手,你该会遗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