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泽抬首看向这个小内侍的脸,骆宝朝他点了点头,“退一万步说,大人即便替那人揽下此事,按照他赶尽杀绝的性子,大人如何保证家人在你离去之后安然无虞?”
张泽终于动了动身子,他叩首在地,眼泪掉落到地上,“陛下,臣是罪人。国公爷以臣全家性命要挟,那三十多位流民,是臣所杀,臣有罪!但是臣的妻儿老小,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求陛下开恩……”
萧北冥并未发话,只是站起身来,沉声道:“此刻朕的禁军侍卫也应当将国公爷请到了。宣镇国公章琦。”
大殿外,两个虎贲甲士押着一人进来,那人正是镇国公章琦,他虽身穿官服,却一身狼狈,他被甲士放下,倒在地上,大声斥道:“太|祖爷立下规矩,文德殿内,不得对文臣动武!陛下难道忘了不成?”
萧北冥直视着他,一双墨色的眼眸不见光亮,“何为臣?章琦,你告诉朕,自先帝时,你章家受尽皇恩荣宠,三朝皇后,两朝宰执,丹书铁券,配享太庙。为臣,你可忠于君?为官,你可不愧于民?为人,你可不愧于心?”
章琦被迫跪伏在地,却无丝毫悔意,他道:“臣,只忠明君。陛下又可是明君?”
他话尚且未说完,宰执段桢却忽然奏道:“臣段桢,纠镇国公章琦私占民田一千余亩,贪污脏银六百万两,徇私枉法致冤假错案一百余起,牵涉先帝时军需一案,至龙骁军将士围困北境,惨死敌手……”
洋洋洒洒几十条罪名读下来,那些流民原本是为毒杀案而来,此时听到章琦所作所为,一时也震惊无比,更是郁愤在心。
章琦却丝毫不见慌张,他笑道:“这些罪名洋洋洒洒,可陛下,大燕国有国法,这些口说无凭的东西,如何治臣的罪?”
段桢理了理官服,俯视着章琦,双目清朗,如冷月盈辉,“臣既然敢纠察,便有十足把握。上述罪证,皆在御案之上,那些受害的百姓,此刻正在登闻鼓下,天理昭昭,死而不灭,章大人,来日方长。”
萧北冥看向大殿中仍旧不肯低头的章琦,只道:“今日先审流民一案。国公府的官家云升已经认罪画押,前因后果都已明白,章琦虽为勋贵,又为命官,断不可赦,待下诏狱,剩余罪名,待三司会审。”
那两个虎贲甲士正要将章琦压下去,却忽然听朱翠玉珏震颤之音,自殿外,章太后一席正红大袖衫,头戴凤冠,妆容俱全,她从殿外徐徐而来,冷声道:“章家三代荫封,丹书铁券,哀家看,今日谁敢押国公!”
话罢,她款款走到萧北冥面前,一张浓妆的脸上露出笑容,“哀家从许久前就等着这一刻了。兄长章琦乃哀家血肉至亲,陛下在这世上,如今也该有至亲之人吧?”
“薛氏惑主媚上,擅自干政,云来书院口出狂悖之语,若按后宫之治,当赐死,陛下以为如何?”
想她
雨滴落在瓦沿上的声音渐消,耳畔的风声也渐渐小了,宜锦与芰荷被蒙住双眼,只能跟着萧北捷的脚步声向前走。
她能闻到淡淡的尘土气息,以及常年洇湿的腐朽之气,有什么东西飞速旋转了一下,迟钝凝涩的齿轮转动着,一道石门缓缓打开。
萧北捷回看了一眼两个女子,地道内太过潮湿,他用了火折子点了三次,才将手中的火把点燃。
宜锦与芰荷相互扶持着,她们在萧北捷之后步过阶梯,那道石门缓缓合上,眼前的障目之物被解开,她缓了一会儿,渐渐能看清地道内的场景。
四周漆黑一片,唯独萧北捷手中亮着一束火把,他着僧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唯独看向宜锦时,眼底多了几分波澜。
他没说话,沉默着将地道内能燃的东西都堆成一堆,凑成篝火,潮湿的木材腐叶极难燃烧,发出幽微闪烁的光。
宜锦与芰荷在右侧一个角落中的岩块上坐下,她们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紧紧黏贴在身体上,她们相互依偎着,仍有些瑟瑟发抖。
萧北捷生完火,他走过来,将干粮和水囊递到宜锦面前,“不想饿死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就把这些都吃了。”
他的影子映着篝火落在她脚下。
宜锦抬头看他,眼神冷冷的,没有去接,她自白日到现在,滴水未进,但是一想到眼前人是章琦的帮凶,一想到阿珩的死状,她就觉得胸腔里那颗心便再也无法平静。
阿珩向来不是凑热闹的性子,国公府的人为何要追杀他?思来想去,只有为了她。阿珩的伤很严重,却仍旧撑了许久,只为了告诉她,让她走。他定是听到了章琦与薛振源的谋划,想要出来为她通风报信,却被人发现,才丢了性命。
阿珩临终前仍说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一直以来,他和宜兰是她心中的后盾,若不是他们,她远远坚持不今日。
眼前这个人,绝不是碰巧出现在那里,他眼睁睁地看着阿珩丧命却袖手旁观,于立场上,她知道他没有义务救助阿珩,可是于人心上,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厌恶他。
萧北捷没有说话,一股隐隐的不悦在他心中渐渐升起。
若论从前,她曾是他后院侍妾,可她那时却深居宅院,他对她几乎没有任何印象。
但就在今日云来书院,她字字肺腑,不畏污言秽语,敢于人前坦心声,只为了护着那个曾废了腿,狼狈至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