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睫低垂,凤眸之中唯余痛苦,道:“乾马关一役,你有错,善冲有错,朕,亦有错,若杀你,朕也当杀己。”
“忽兰与大燕此役,必不能善了。大燕忍了三十年,忽兰亦忍了三十年,此战未竟,你何以求死?”
他看向外侧大雪纷飞的皇城,低声道:“朕命你稍作修养,三日后同禁军统领宋骁,矩州知州陆寒宵一同北上,届时,你之性命,与龙骁军同在,与燕朝同在。”
魏燎眼中含泪,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抱拳领命退下。
皇城的雪,他见过许多次,唯独今岁的雪,最深最沉。
那是大燕将士之躯干精血所筑。
萧北冥再返回内室,风雪声微弱,他放轻了动作,静默立于床榻前。
宜锦睡得并不算安稳,她自他起身后便心神难宁,前殿之事,她已有耳闻。
他垂首问她,“知知,你信因果吗?”
“若有因果,我也曾犯下杀孽。”
太后曾言,他残暴无道,罔顾人伦,必遭报应。
宜锦深知,龙骁军曾贯穿了他这半生,年少时为燕王铁马峥嵘的岁月,为帝后边境共饮风沙守护国境的情分,江山社稷图中,北境十三州陷落忽兰的怨愤。
光复十三州,不是他一人的理想,更是千千万万龙骁军将士,千千万万北境黎元的理想。
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比任何人都要悲痛。
宜锦牵住他带着冰雪凉意的手,轻轻拍着他僵硬的背脊,双眸凝视着他,一字一顿道:“萧北冥,你之因果,便是我之因果。若有罪孽,我们同赎。你不许多想,听到没有?”
圣人
正月初五日,长信侯府门前,一辆青幄马车缓缓停下,雪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车辙。
清霜打了车帘,宜兰着玉色兰纹暗花宽袖袄裙,披了狐氅,踏着脚凳下了马车。
门房薛大老远认出她,心里有些酸涩,迎上去道:“早听说陆大人回京述职,老奴一直盼着姑娘回来,如今可成真了。”
宜兰随他入府,边道:“薛伯这几年一点都没变,还是这样神采奕奕。”
薛大咧嘴笑了笑,“姑娘说笑了,老奴一把年纪,哪里还能神采奕奕。前些日子三姑娘回府……”
他朝四周瞧了瞧,才压低声音道:“三姑娘前些日子回府是为了替小少爷讨公道,受了许多委屈。她走那日,眼里含了泪,侯爷却一点都不心疼。这个年,过得老奴心中真不是滋味。”
宜兰想到知知先被送入靖王府,连阿珩也遭柳氏迫害,脸色沉了沉,一颗心像是进了油锅,煎熬得很。
她抬首瞧见长信侯府的烫金牌匾,只觉得嘲讽。这里是她曾生活了十几年的所在,可是若有一天没了阿珩和知知,这里又能称之为家吗?
薛大带路,引她去鹤鸣斋看薛珩。
薛珩天生弱症,开蒙晚,即便他日夜苦读,也仍旧难以追上书院里普通贡生的进度。
眼下这个时辰,他正温习功课,徐姆做着洒扫浆洗的活。
徐姆见宜兰来了,停下浆洗的活计,在围裙上随意蹭了两下水渍,心疼道:“姑娘瞧着瘦了许多,矩州地寒偏远,多食辛辣,怕是姑娘吃不惯。晌午姑娘留下,别嫌弃阿姆的老手艺。”
话罢,她朝宜兰身后望了望,问道:“姑爷呢?今日回门,姑爷怎么没有一同前来?”
宜兰握住徐姆的手,她低了头,道:“阿姆,他不来也好。”
父亲向来势利,有没有这个做知州的女婿,想来他也并不在意。
她与陆寒宵成婚后第一次回门,他亦没有同她一起回侯府。那时她以为他埋头公务,难免有照顾不周之处,因此即便柳氏暗讽,她也并未在意。
后来才知,他曾有一个未婚妻,是陆老夫人的内侄女,却在婚期前忽然暴毙,紧接着父亲便请求先帝赐婚,他心中始终认定,他的心上人之死,她也插手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