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锦接过热乎乎的长寿面,热气盈蕴,将她的面容遮住,也遮住她眼底的酸涩。
今日是她的生辰,她的父亲不记得,但萧北冥却记得。
怪不得他会带她出宫,方才会问她今日够不够欢喜,怕她孤单,晚上还让芰荷来陪着她。
面不够劲道,切得有些粗糙,口味偏咸,但宜锦却一根都没剩下,一股热意自肺腑发散开来,她眉眼弯弯,“面很好吃,多谢陛下。”
萧北冥应了声,看向见了底的那碗面,耳根微不可见地红了红。
她若喜欢,以后每年他都做。
他额间微微有汗渍,忍了一路的不适,他想应是那旧疾又作祟了,不想让她看见他狼狈的样子,于是出言道:“逛了一夜,你也该累了,回去歇着吧。”
宜锦本要退下,目光忽然触及他绷紧的、青筋微跳的右手,而他半靠在红木嵌螺繥大理石扶手椅上,腰背不似往日挺直,重心都落在两侧扶手上,脸上较之平常也苍白许多。
她黛眉紧蹙,担忧写在脸上,可是她知道,他若不想让她留下,谁来说也无用。
邬喜来和骆宝就守在殿外,倘若有事,他们二人应该能处理。
宜锦离了内殿,就停驻在皇极殿廊下,殿中灯火通明,她徘徊踱步,心中七上八下,不得安稳。
邬喜来宣了太医,进殿前对宜锦道:“薛姑娘回去歇着吧。这里有老奴照料,不会出事的。”
宜锦摇了摇头,她要知道他无碍,才能安心。
她就在这里守着。
芰荷见她铁了心思,也不再劝说,只是静静陪她等着。
*
邬喜来进殿后,便知道陛下又犯病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吩咐骆宝备水,一边替萧北冥更衣。
他的外衫如同被雨水淋过,湿腻腻地粘在身上,墨色的长发凌乱地散在肩上,丹凤眼微微眯着,血红色的浓雾在他眼中聚拢,唯有青筋盘亘的右手显示着他正试图以残存的理智困住身体里觉醒的猛兽。
腿部开始传出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疼痛,那疼痛如波浪般起伏不定,一个浪头盖过另一个浪头,直到薄唇浸出血痕,他也没吭一声。
邬喜来不知如何是好,去请了太医,此刻只有等待,直到萧北冥哑声道:“将那件双龙抢珠的寝衣拿来。”
邬喜来一愣,忙应了一声,他知道那个檀木匣子,明明极不起眼,陛下却将那匣子放在触手可及之处。
萧北冥将那件冰丝的寝衣覆在面上,他忍痛而显得愈发粗重的喘息喷薄在那层薄薄的布料上,淡淡的,熟悉的兰香被反哺到鼻腔中,令他头脑中炸裂般的疼痛缓和了片刻。
那股想要嗜血杀人的欲望渐渐退却。
太医匆匆赶来,片刻不敢歇息,小心翼翼替萧北冥诊脉后,跪下道:
“陛下当初为治疗腿疾,用了太多的麻沸散,麻沸散中含有大量曼陀罗,过量使用会导致毒素积年累月在体内运转,永远无法消灭殆尽。然臣此次替陛下把脉,发现陛下症状有所恶化,再这样下去,恐怕多发病一次,便……”
那太医额间冷汗直冒,跪地连连叩首,低声道:“陛下,如今您的病症愈发严重,京中也只有谢清则可以一试,他才云游归京,陛下不能再耽搁了……”
萧北冥任由骆宝替他擦着额上的汗,他忍着痛低声道:“下去吧。”
腿部的疼痛已然到了极致,以至于他说完这句话,静默了许久。
萧北冥动了动眼睑,却没有睁开眼睛,任由冒着热气的水流渐渐将自己包裹。
缥缈的水雾让他清冷立体的脸透出出尘的意味。
他抹了抹眼睫上的水痕,光怪陆离的世界变得清晰无比,目光落在自己丑陋的残肢上,小腿宛若嶙峋怪石,线条扭曲,伤痕狰狞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