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敲打着扶手,目光深深,望向落日余晖下冷白的皇城,忽然嘲讽似的扯了扯嘴角。
所有人都会离开的,没有例外。
但他,偏不如她所愿。
心结
直殿监的掌印李公公知晓宜锦原先在皇极殿当差,并没有为难她,临近年关,各宫上下都在修缮,李公公便派她打扫南宫的愆阳殿。
南宫在先帝时便形同冷宫,年久失修,但这里是新帝的旧居,底下人也不敢怠慢,一切按照宫殿修缮的旧例,只求挑不出错。
愆阳殿只住了一个瞎眼的蔡嬷嬷,整日里神神叨叨,总是说胡话,但她到底是侍奉过新帝的嬷嬷,在此处颐养天年,宫里的老人都不敢招惹,若不然,这差事也轮不到宜锦身上。
宜锦到时,愆阳殿斑驳的宫墙被初雪覆盖,已褪色的房檐下一排冰棱子闪着冷光,宫院中只剩下一棵嶙峋的万年松艰难地生长着,为这院落添上一抹生机。
蔡嬷嬷身形佝偻,发已斑白,只穿着一件半旧的单薄袄裙,坐在树旁拄着藤杖,眯着眼睛晒太阳,树上的雪哗啦啦地砸下来,她却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宜锦从旁人那里听说这位嬷嬷脾气古怪,但如今亲眼所见,也不过是个孤寡老人,一时心生怜悯,便用手中的披风替她挡住落雪。
蔡嬷嬷浑浊的眼睛缓缓睁开看向眼前人,那只坏了的眼睛没有任何色彩,乍一看叫人心惊,她手中藤杖忽然探出,狠狠敲着地面,嘴唇颤抖着:“滚!滚!别想动阿鲲!”
宜锦忙退后一步,才瞧见蔡嬷嬷手底下护着一只通体黑白相间,瑟瑟发抖的雏鹰,“嬷嬷,奴婢是来这里打扫的宫人,并无冒犯之意。不会动嬷嬷的阿鲲。”
她说话的声音柔弱,瞧着也确实不像坏人的模样,蔡嬷嬷却并未搭理她,只是将雏鹰护在袖笼中,蹒跚着朝愆阳殿走去。
宜锦见她入了内殿,一时也不敢去触霉头,便清扫起宫院内的残雪落叶来。
蔡嬷嬷在屋里偷偷观察了几日,见她确实是个做事的人,比之前来的那些人像样子,隔着窗唤道:“过来。”
宜锦这才入了内殿。
比之其他宫殿,愆阳殿显得十分狭小,许是年久失修的缘故,房顶有几处洇湿,依稀可见斑驳的裂痕,各种摆设、书案也掉了漆,浅浅落了一层灰,显然这宫殿的主人已经许久没有来过。
这就是萧北冥幼时居住的地方。逼仄昏暗的一间屋子,难以透进日光,却叫做愆阳殿。
那只雏鹰就立在陈旧的榆木雕花书案上,头缩在膀子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羽毛。
蔡嬷嬷的唇微微翕动着,目光似是落在宜锦身上,声音沙哑粗粝,“将这些书案摆设擦洗干净,格子里的东西一件也不许动。”
宜锦忙点点头,怕婆婆看不见,又道:“是,奴婢明白。”
话罢,她便打了井水,用麻布擦起桌案来,蔡嬷嬷就在一旁盯着,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到了午时,尚膳监的人送膳过来,蔡嬷嬷却一口不动,嘴里念叨着:“他们都想害阿鲲!”
宜锦看向那只“阿鲲”,通体黑白相间,鸟喙呈浅黄色,一双鸟目漆黑如夜,虽体型尚小,但已显出几分鹰隼的威武,它歪着头盯着她看,眼神带着疏离戒备。
宜锦认不出这鸟儿的品种,可是宫中的人应当不会总想着毒害一只鸟儿,这蔡嬷嬷恐怕真的神志不太清醒,但让一个老人饿着也不像话,她像是哄小孩似的,柔声道:“嬷嬷,你若是不放心,奴婢便亲手做,你在一旁看着可好?”
蔡嬷嬷点了点头。
愆阳殿也有后厨,只是许久未用过,宜锦将锅灶炊具清理一番,勉强做了一菜一汤,蔡嬷嬷非要她尝过了才放心入口。
临到用膳时,蔡嬷嬷忽又摆了一副碗筷,对着那副碗筷笑道:“阿鲲,快些用膳,等会儿要上学堂了。”
话罢又将菜都夹到那空碗里,一脸慈爱。
宜锦才知阿鲲指的并不是那只鹰,半晌,她终于发觉事情的严重性,试探问道:“婆婆,阿鲲是谁?”
蔡嬷嬷盯着她,那只瞎了的眼睛仿佛忽然有了光彩,“阿鲲……阿鲲最懂事。从来不闯祸,也最争气,把那群忽兰老贼赶回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