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幼时起,她便擅用伎俩,凡是能让他痛苦的事,她向来乐此不疲。
萧北冥随意拂袖坐下,他注视着章太后,语气极为平淡,“母后记性一如既往的好,还记得朕碰不得翘摇花粉,朕心中甚是感动。”
章太后的笑容微微有些凝滞。
她怎么可能会忘呢?
翘摇虽是乡野粗鄙之物,但捷儿幼时却最爱。她拗不过,便在宫院中专门辟出一块地种了翘摇,清明时节花开满园,倒也颇为应景。
但谁知萧北冥偏偏对翘摇花粉过敏,只一点便能让他呼吸不畅,他却硬忍着一言不发,直到先帝来她宫中,才发现他昏倒,先帝虽嘴上不曾责怪她照顾不周,自那以后却另给萧北冥辟了南宫独居。
如今想来,那时他不过八岁,便有如此心机,偏偏她没往深处想,也终究没狠下心除去这个孽种,才有了今日之祸患。
章太后看着面前的帝王,手中的酒盏差点被她捏碎,面上却笑道:“哀家不懂你这话何意。莫非你怀疑是哀家指使?那丫头从前伺候捷儿,难免没有三分情意,你杀了她夫君,又害她入宫为奴,她怎会不心生恨意暗中报复?薛氏在哀家这伺候过,打探些许秘辛并非难事,难道你宁愿信一个宫婢之言,也不肯信你母后?”
章太后早就算准了一切,即便事发,萧北冥也不能奈她何,瑞栀那日乔装打扮,常人认不出她来,至于那花粉,只说是薛氏自己拿的,也无懈可击,萧北冥总不会为了一个宫女与她撕破脸。
萧北冥抬首,黑漆漆的眸子透不进光,看得叫人心惊,“母后这话,您自己信吗?”
章太后的脸色沉了沉,将酒盏碰的一声放下,愠怒道:“你这是在质疑哀家?”
萧北冥却不再与她浪费时间,只瞧了一眼身侧的宋骁,冷声道:“看清楚了,哪只手给的药,就折了哪根指头。”
宋骁接到任务,冷然看向一旁抖得像筛子的瑞栀,这些年来,瑞栀为太后之爪牙,没少替她做伤天害理的事,陛下生母之死,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到底是个姑娘,他下手还是怜香惜玉了些,只听一声惨叫,也没让她痛苦太久。
章太后吓得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捂住嘴,心跳如脱缰野马,看着瑞栀血淋淋的断指,一时恐惧翻涌而上,几乎将她淹没。
萧北冥看见她的模样,面色冷峻,缓缓蹲下|身来,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这一次只是母后的身边人,若再有下一次,朕就不知是谁了。”
明明眼前人剑眉斜飞入鬓,容貌俊美,一双凤眼更肖先帝,但章太后却仿佛见到了地狱中的恶鬼,她再也无法将当年那个残了双腿、孤僻沉默的皇子与眼前人联系在一起,哆嗦着唇道:“你这个疯子!贱种!你会遭报应的……会遭报应的!”
萧北冥垂眸,神色异常平静,并不在意她的诅咒,低声道:“听闻母后身边有个奉茶宫女叫芰荷,朕瞧着人不错,就先带回去了,往后奉茶这样的事,还是瑞栀做更合适,母后每日瞧见她的断指,往后定会谨言慎行。”
章太后却早已听不进他说的话,身子颤抖着,嘴里只一味说着诅咒的话。
萧北冥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一双乌黑冷彻的瞳仁中未曾泛起半丝涟漪,半晌,转身朝殿外走去。
邬喜来忙跟上,瞧了眼跟在宋骁身后小鸡仔一样瑟瑟发抖的芰荷,问道:“陛下,您是打算让芰荷姑娘当御前宫女?”
萧北冥没有立刻回应。
他停下步伐,背手望着冬夜里昏暗的皇城,身影与墨色的皇城几乎融为一体。
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感到无边的孤寂与疲惫,这一刻,他如暗夜里吐着信子快要冻僵的蛇,忽然阴暗又卑鄙地嫉妒着那些能让她以命相护的人。
当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才敛眸将所有情绪收起,最终动了动唇,道:“不,让她去直殿监。”
邬喜来叹了口气,薛氏听从太后吩咐,本就是为了护住芰荷,芰荷去了直殿监,恐怕薛氏才是最高兴的人。
陛下本不必与太后撕破脸,如今却做了。
只是不知,当薛氏知道陛下所做的一切,是否悔不当初,心怀愧意。
偏执
夜色已深,帝王辇舆自然要回皇极殿,宋骁佩剑护在一旁。
芰荷缩着身子跟在他身后,脑子里全是那只断指,连头也不敢抬,一时没注意,直直撞上了宋大人,她来不及揉一揉被撞得生疼的鼻子,瞬间退了两步,道:“对不住,宋大人,奴婢罪该万死。”
宋骁转过头看她,明明是一张清俊似文弱书生的脸,却泛着杀气,莫名叫人畏惧,但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芰荷低着头,肩膀抖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