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从不提那处所在,也不允人提及。他正当血气方刚的年龄,却无一位妃嫔主子侍奉,常常是毒火焚身,泡在冷水中低喃泄火。虽贵为天下之主,却常常压抑着精神,沉闷郁燥,阴翳得完全不像当初那温其如玉的年轻太子。
刘内侍接替了干爹的位子,成了太极殿的刘总管。每隔半月依旧把册子秘密送到皇帝手中,不看不问不想,权当个哑巴瞎子办事。
册子上面写着,那位又对陛下赏赐的玛瑙珠宝不屑一顾,连陛下辛辛苦苦为她找来的前朝书法孤本也被她丢火里烧了,弃如敝屣,没讨好得半分好。
“嬷嬷说,重华宫忙着剪纸,筹备年货,还糊了几张纸鸢拟明年开春放。”
陆令姜沉沉聆着这一切,眉宇间阴暗的雾气越积越重,寒目骤然睁开。难以形容此刻滋味如何,但,他大发慈悲打破底线饶她性命,为了包庇白氏彻夜忧烦,她不思感激,倒在冷宫里过得挺快活?
这一年多非是他不想亲近她,放她出来见见天光,而是屡屡求爱,屡屡遭拒。
怀珠倒吸口气,第一次活生生感受到生命的流逝,明明前几日他还年轻鲜活,冉冉升起的一代九州圣主。
轻踱到他面前,低声道:“陛下醒了?我……方才有事出去了,陛下醒了就好,这几日大家都吓坏了,一直盼着陛下痊可。”
陆令姜不轻不重嗯了声,视线极淡。
气氛似绷紧的琴弦,压抑而沉闷。
怀珠主动过去,端起桌上半碗汤药搅了搅,“陛下把药喝了吧,臣妾喂您。”
她轻轻吹凉,温度正好,喂到他唇边。手臂举酸了也不见对方一丝波澜。只得掩了掩长睫,撂下药碗去。
冬景融融,陆令姜脸色白似枝头一捧霜雪,脆弱得似纸糊的,完全没有生命力,更一字不发,沉寂得瘆人。
这样的他,令人分外陌生。
怀珠无所适从了会儿,想来他真是为自己没在榻边守着生气了,没话找话道:“要不臣妾给您揉揉肩膀?”
又没得到回复,见他那死水无澜的样子,打定主意不理会她。怀珠怕惹嫌转身要走,却感到衣角一拽。
陆令姜探着身子,似火折子燃尽最后一丝灿烈的光芒,直白又突然,执著而郑重地诘问:“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到这时候,怀珠没法骗他,只得说实话:“爱过。前世。”
他问,“那现在呢?”
怀珠紧闭牙关,深深迷惘不语了。
良久,他轻笑,缓缓松开了她。
“爱过就挺好。”
怀珠不敢走了,乖乖坐了回来,见陆令姜冷着面孔打开一漆瓶,里面竟盛满了烈酒。
陆令姜仰脖没半丝犹豫就一饮而尽,凸起的喉结蠕动着,沾满了溢出的酒水,说不尽抑郁和不甘的遗恨,连同眼尾也是泛红的。
怀珠光闻着就觉得呛鼻,不禁眼底湿润了,探手去制止他的动作,微哽道:“陛下,别喝了,酒会加重病情的。”
她的手下意识覆在他的手背上,冰肌玉骨,软玉温香,潋潋的眼波中流露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意,但也只有一丝。
陆令姜瞥着,漆眸浮着酒雾。印象中她甚少甚少与他主动亲近,此时倒有种新鲜别致的感觉直直麻。。酥心底,问:“你关心我?”
怀珠点点头,嗯了声。
眸中的泪水,噙得更满些。
“我其实……一直对陛下有感激之意。”
刚重生那会儿她是恨他,恨他凉薄无情,但后来前世的真相缓缓揭开,前世他在坟前自刎陪她死了,今生又不惜损耗身体治好了她的一双盲眼,正常人都会产生感激。
但可惜的是他们之间远不止施恩和感激那么简单,他和她分别是先帝和叛军之嗣,生来就站在完全相反的阵营。平日里,他们彼此都为自身考虑更多些,潜意识把对方当敌人。
“感激……”陆令姜淡冷玩味着这个词,溢出一缕意味悠长的自嘲。感激,往往是不爱的遮羞布,他又不做她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