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回到东宫,陆令姜便一直独自喝闷酒。皇后要他入宫回话,他也没去。
他不知怎样面对他那母后,之前夸下海口说白怀珠只是他在路边捡来的,随便玩玩而已,没多放在心上……如今这小玩意儿跑了,还反过来把他当男宠用,当真贻笑大方,他这太子白当了,二十多年也白活了,有什么脸面入宫回话。
他从前一直可以轻轻松松操纵怀珠的人生,甚至她被诱着爱上他那会儿,他能精准操纵她的心。
他以为这是自己的魅力,结果她只是迁就他,愿意让他操控而已。她稍微生点变数,他便落得个稀里哗啦惨败的结局。
和她赌气,晾着她,以为她爱他会先低头,结果被气得喝闷酒的却是他。
盛少暄提点道:“殿下,你有没有听进去?还借酒浇愁作甚,赶紧派兵吧。她带着个小儿,雪天路艰,应也走不远。”
陆令姜眼珠蒙蒙,泛起锋利的亮光,似上心又似不上心:“不用。不忙。”
盛少暄大为纳罕:“殿下,您这是打算放弃她,让她自生自灭了?”
说来一个如此不受教的侍妾逃了,确实没必要多大惊小怪,只不过白怀珠生得比寻常人美貌许多。
陆令姜却并不是那个意思。
他随手执起桌上的信笺,打开,信中墨迹森森,是原本怀珠叫画娆送去给许信翎的密信。
很不巧。被他截到了。
信中详细道了一些远走高飞的细节,有了这封信,他不必大动干戈地广撒网。
怀珠的身边,有个画娆。
第一次逃跑时,画娆舍身相救,被打个半死,博那善良小观音的同情和信任。
后来,画娆被发落去外面庄子,她们主仆分离,却愈加深了感情,心心相印。
再后来,怀珠察觉被监视,将春和景明院一干刁钻的老奴,晚苏、荷香等人全发落了,却独独要求他调回画娆。
他顺情做好人,答应了。
此后,去哪儿都带着他最得力的眼线,细作,最忠心的手下画娆了。
画娆三天一小禀,五天一。大禀,她烧毁他的婚书、去酒楼和她那来路不明的师父见面、和许信翎在白家曲径通幽……所有的一切,他全都知道。
包括这次私逃的事。
陆令姜叫人取来怀珠以前写过的一本诗集,临摹她的字迹,寄往许邸。
又将信笺原本的内容烧了,火光灼人眼,映出他眸中阴森森厌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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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既白,大佛湖边罩着一层清寒的雪雾。西风中裹挟着些潮意,清晨的白沫点点从枝柯上坠下来,景色不似在人间。
大佛湖毗邻承恩寺后山一带,因湖对岸立着一座掏山大佛的古迹而得名。远远望去巨大的石佛像已霉迹斑斑,却仍然隐约可见那默识心通,拈花微笑的模样。
怀珠带着怀安来到湖边,远山传来袅袅敲钟声,岸边一块磐石上刻有“客尘所染心性本净”八个蜗星大篆,与湖名所含禅意一脉相承。
姐弟在磐石前稍稍驻留了会儿,积雪反光,白得刺目。怀珠掏出挡光的绫遮上,模糊掉一部分视线,堪堪正常走路,路上一些细小的石子却看不到。
怀安热心道:“阿姐,我扶着你。”
小心翼翼地当怀珠的小拐棍。
逃亡在外,姐弟俩相依为命。
怀珠揉揉怀安脑袋,思量着一会儿得跟怀安说清楚,叫他先和许信翎走。
她带怀安出来只是一时权宜之计,他小小年纪,还读着私塾,身上流淌着白家的血液,注定要回去过正常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