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小说

阿斯楞的抉择（第1页）

正午，太阳挂在天顶，普照连绵不绝的沙漠。一条黑色的飘带在其中游移，原来是安珂砂的遗民。

黑烟在他们古铜色的脸上刻下一道道沟渠，一个个眼袋耷拉着，头发结成粘连的硬块。这群人是被天神暂忘的子民，带着羔羊，带着毛毡，带着妻子，离开安珂砂。

天陨过后，寸草不生，白骨融进土里，寻不到一点痕迹。不曾想，这也是谁的家人，谁的牵挂。那离开的人儿，只能含泪静默一会儿，愿祖先保佑，让死去的亲人往生。

一马平川的安珂砂草原后，是赛露尔山，赛露尔山背后是古克沼泽，沼泽后是茫茫沙漠。他们翻过一座座山，趟过一片片沼泽，穿过炽热的沙漠，才能抵达阿希达草原。

阿斯楞骑着马，在队中巡视。他要确保无人遗落，不能再有伤亡了。

突然一个女人昏倒在地，他立刻叫停队伍，将女人扶起。只见那女人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孩，约莫九龄，黑亮的眼睛盯着阿斯楞，眸光中闪过不安。

她摇着女人，嘴里喊着额吉，声音嘶哑。

那女人唇上叠满了死皮，皴裂的唇纹如干涸的大地，嘴巴一张一合，如离开水的游鱼。她眼睛皱成一团，却流不出泪水。

阿斯楞初步瞧了下，是长期干渴造成的脱水症状。

他摸了摸女人的囊袋，一滴水没有。低头看向自己的，也挤不出半滴水来。他转头看向所有人，欠身鞠躬。

“谁还有水，救救这位母亲。”

所有人都舔着自己的嘴皮，呆滞的眼神如复活的死鱼，来回疯转。有人将囊袋抖了抖，抖不出半滴水。还有些人则护住自己的囊袋，眼神闪过惊恐。阿斯楞走近，他们则后退，一些人悄悄摸着侧腰的弯刀，眼见就要出鞘。

其中一人游离在两伙人之外。高耸的颧骨下，络腮胡遮住了上扬的嘴角。他的衣服同他们又破又旧，但风沙侵蚀过后，内衬依旧看得出刺绣的痕迹。

“又是一出好戏。”他将囊袋收紧，看着阿斯楞慌张的眼神，饶有兴趣地打量着。

“阿斯楞那颜【1】在此，岂容放肆！”一旁的侍卫齐刷刷抽刀，虎视眈眈盯着那些牧民。只要阿斯楞下令，便可将他们就地处决。

两伙人剑拔弩张，周围黄土飞扬，天色渐晚，每个人眼睛发亮，带着凛冽的刀锋。

“处决？草原贵族竟都如此直接，也不安个莫须有罪名？”神秘男子暗自思忖，反复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手触到下颌角转折处的凸起，则反复触摸。那道褐色的长疤，留了十七年。他反复提醒自己，莫要忘了当日之仇。

“放下刀！这都是同胞，怎可互相残杀！”

阿斯楞怒吼着，冲到平民面前，用身体护住他们，他瞪着那些侍卫，如同狮王保护自己的臣子。侍卫们听令，一个个将刀收起，恭敬地低头。护住囊袋的牧民见状，面面相觑，低声嘀咕。

一个老者穿着破羊毡袍子，拄着杨木棍，颤巍巍走上前。他眉毛白耳垂，嘴角层叠皱纹内收，缩进无牙的嘴里。他佝偻着腰，欠身鞠躬。其他人见状，更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反复磕头道谢。

“不要跪，你们何错之有？跪不得，跪不得！”

阿斯楞瞪大眼睛，赶忙冲上前去扶起众人，他俯冲过快，靴子上都是黄沙。

“感谢那颜不杀之恩，感谢那颜不杀之恩…”那些人不管阿斯楞的劝阻，只是一味磕头。阿斯楞看着这些人，他们恍若上了机关，不停地跪下，磕头，最后撞的额头都是血。

阿斯楞觉鼻头一阵酸。

这些百姓未做错什么，只因自己剥夺他们的生命，便对他感恩戴德。他想象不出，这草原部落，像他这样的贵族，究竟有多少人不把百姓当人看。

对面投过来的眼神，如老鼠般怵怵的。阿斯楞明明只是十三岁的孩子，一个个看他却像吃人的野兽。

神秘男子看着阿斯楞，满意地点点头。

“此子心怀百姓，倒是个好苗头。只可惜在这草原，仁慈从不是王者立足的手段。”

男子感慨，黑亮的双眼仍观察着对面的小狮子。他来安珂砂半月，本是找特木齐大君商谈要事。结果便遇到这天陨坠落之灾，安珂砂怕是短时间难有统一草原的战力。他本盘算着溜之大吉，可看着特木齐的小儿子，倒是引起他的兴趣。

他可要从新掂量安珂砂的实力，掂量这场交易。

刹那间，一股强烈的威严之气袭来，男子的直觉不会有错。

果不其然，这里的观察者不只他一人。他侧身观望，大君特木齐一行人也在瞧这出好戏。

大儿子苏赫和二儿子柯伦在马上。大哥丰神俊朗，镇定自若。柯伦则打着哈欠，一脸不屑。

“他在那群贱民前装什么，以为能获得爱戴吗？”柯伦看着，满脸横肉抖动，吹着鼻子，白眼翻上天。

“二弟，父汗真是将你惯坏了。中原经典说‘仁者无敌’，你可曾听过？”大哥苏赫满眼欣赏看着远处的小狮子，目光深邃。

“大哥，中原那套在咱们这不管用。父汗断不会接受如此软弱的儿子，换作是我，那些贱民不杀也要当奴隶。”

苏赫食指压住嘴，示意柯伦噤声。特木齐策马朝着阿斯楞方向走去。

阿斯楞好不容易将那些平民安顿好，只见他们眼里的安逸突然转向惊恐，一个个又长跪不起。

阿斯楞纳闷，回头一看，父亲特木齐已经站在他的身后，神情肃穆。两位哥哥也在不远处。

“阿斯楞，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