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开蒙要训》前,你先熟悉自己的名字。”萧冥远指着“玉儿”两个字,执笔写了两遍,接着敲了敲空白的地方,朝兰格玉使了个眼色。
兰格玉见状,愣了下,犹豫地接过笔,坐了下来。她认识自己名字的中原写法,心里还是有些侥幸,这可难不倒她。她随笔一挥,很轻松写下“玉儿”两字,回头看萧冥远。
只见他眉头微蹙,摇了摇头。
“执笔姿势,下笔顺序都有误。这字也是…看来要慢慢教了。”
兰格玉听不懂,可看着不像在夸她。萧冥远突然靠近,朝她伸手。兰格玉吓得缩回手,有些怯怯的,像犯了错似的。她想起之前在安珂砂学文字时,被祭司打手的日子。
可她并没有等来打手。眼前的男子轻轻握住她的手,调整好握笔姿势,骨节分明的大手带着她的手在宣纸上游走。兰格玉感受到笔锋回转时刻意收回的力,同时某些地方却又是四两拨千斤,一点而下,轻舟已过万重山。
她吃惊地看着纸上截然不同的“玉儿”,又看了下萧冥远。他眼底永远是那么淡然,轻松。
兰格玉不懂得欣赏中原的书法,但是字体的美感却是超越语言,直抵她内心。
她不由自主拿起笔,记忆着方才每一笔的力道,思忖片刻,便开始临摹。萧冥远静静在她身后伫立,看着她下笔。兰格玉还是会手抖,临摹了约五六十遍,萧冥远便再握着她的手,纠正姿势。
约莫半个时辰后,“玉儿”两字总算是有模有样,兰格玉回头,笑着看向萧冥远。他微微点头。
萧冥远拿出一本旧书,掸去灰尘,露出《开蒙要训》四字。
“乾坤覆载,日月光明,四时来往,八节相通…”他轻声朗读起来,每一次句读停顿,便示意兰格玉跟着读。
她听不懂意思,这些声调好似草原上琴声,高低起伏。她想萧冥远是不是在教他唱歌。她之前被马贼绑架之时,他们交谈也如歌咏。难道中原人都是靠歌声交流吗?
她便记着音高和口形,模仿萧冥远。
“千空腹在,乐叶光民…”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萧冥远听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扶额叹气。兰格玉愣了下,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笑。
萧冥远又读了几遍,兰格玉跟着念,却依然没有进步。
“我读的跟他的没区别啊,为何要取笑我?”兰格玉纳闷,自己念的差别这么大吗?
兰格玉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看着萧冥远。这书上的字像画符,念着也像音乐,学汉文难如登天。
“丫头,也不知你是何方人,改日找鸿胪寺的译语人瞧瞧。学习汉文要借助你的母语理解。”
萧冥远说罢,便拿折扇敲了下兰格玉的头,嘱咐好下人,便起身离开。小姑娘听不懂,成想自己大抵是过于愚笨,他是不愿教,赶忙逃走了。她耷拉着脑袋,漫无目的地转着毛笔。
是夜。大理寺。
地下牢狱藏匿在京都繁华的阴影之下。厚重的铁门里,空气弥漫着霉湿和血肉腐烂的气息。男人身着墨蓝长袍,上有金色云纹。他面无表情,背过黑色束袖的下臂,朝里走去,皮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声音。
十六岁入大理寺,弹指间已过七年。
他身旁跟着一名侍卫,一旁监牢里的犯人死死盯着他们,这里关押着京师徒刑以上的重犯。
他们走到一间审讯房,里面一人套着头套,双手被铁链拴住。男子一把将头套摘掉,犯人竟是那天被抓捕的马贼头子。
“小子,有点能耐。为了个蛮族女娃娃把我抓进大理寺。”马贼头子不屑地看着男子,朝着地板猛地啐了口痰。
萧冥远面容冷峻,与在府中截然两人。他坐在一旁,嘱咐侍卫林昌合前去审问。林昌合拿着皮鞭一步步逼近,走到眼前,挽起鞭子,抵着马贼的下巴。
“犯了大罪,死到临头还嘴硬。”
“我犯何罪?略卖人口?此等心照不宣之事,你们竟大做文章。我们不卖,你们达官显贵的玩物哪来的?况且她杀了人,你以为能包庇吗?”
林昌合见马贼如此嚣张,拿起鞭子便要抽下去,却被坐着的萧冥远叫停。他起身,接过鞭子,慢慢悠悠地走到马贼跟前。
“一码归一码,她的事我们自有定夺。自古以来,略卖人口虽是重罪,可此事交由寺丞处理便是,用不着我出马。你猜猜我亲临现场,是何用意?”
萧冥远饶有趣味地看着马贼,鞭子一甩一甩,在空气中啪啪作响。
“你是…”
萧冥远拿出腰牌,“大理寺少卿”五字赫然在目。
潮尔:多声部音乐概念。某些草原地区,弓弦乐器被直接称为“潮尔”。
狸奴: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