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眼眶深邃,颧骨高高凸起的女人,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二三十岁的模样——但看法师向来不能从容貌判断年龄,兴许是六七十岁也未可知。
她披着一件薄薄的乌青色斗篷,一张皮贴骨的脸,帽子戴在头上,叫人一眼只能瞧见她惨白如纸的脸色和手中那根赭红色的法杖。
法杖又长又重,每跟随她前进一步,就与地面发出沉厚的撞击声。
这便是古氏祠堂的驻院法师。
贺兰破无声退到门后,举手朝窗外发出鸣烟信号。
这是与祝神商定好的,不管今晚发生什么,只要见过了这个法师,便立即通知祠堂外候着的贺兰亲兵来接他们——今日十四,祝神说什么也要回去了。
佛堂外人仰马翻,堂内守卫分列法师两侧,即使贺兰破的鸣烟如此明目张胆,他们也不为所动。
祝神和女法师彼此静静对视。
好一会儿,她上下打量过祝神后,唇角微扬,极慢地开口:“祝……神?”
祝神点点头:“是我。”
对方笑意更深:“他等你很久了。”
祝神并不意外,只说:“那你叫他出来。”
“再等等。”她说,“他会来找你的。”
说话间,容珲、辛不归并贺兰氏的一批亲卫已乘着快马奔踏到佛堂外。
满堂守卫,一动不动。似是早有预料。
贺兰破侧身,一脚踹开身后那扇门,拉过祝神的手:“走。”
就在这时,祝神莫名盯住了她的眼睛。
像被吸进去一样,祝神的双目在一瞬间像失明,视野被那双瞳孔霸占,旋涡似的黑暗里,他听见一个遥远又熟悉的声音。
“祝神。”
“找到你了。”
祝神的脑中掠过一片白光,下一刻又突然被人扔出那场漩涡,视野恢复如常。
他猛吸一口气,好似在瞬息间险些窒息。
这才是那股足以杀死他的念力。
这才是那个玩弄他的人。
不是这个女法师,而是足以隔着千万里掌控他的另一位。
那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分明祝神从未听过,可身体如本能一般感受到了恐惧。
他连步子都没来得及随贺兰破迈出,就倏忽跌倒在地,浑身刺痛,像回到每个起风的深夜,骤然晕厥。
“祝神!”一切变化来得猝不及防,贺兰破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先伸手接住晕倒的祝神。
他揽着祝神抱上马背,一路朝祠堂外奔驰。
祝神蜷缩在贺兰破怀里,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一应听不到。
他在马上睁眼,瞥见后方的佛堂门口,斑斑灯火中,女法师就站在原地,含笑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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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人马疾驰回到喜荣华大门前已是正午,十三幺、宵娘并十数个伙计听见动静出来,陆穿原本在内堂,正挤开众人要在队伍里揪出祝神和容珲好好骂一顿,哪晓得人是下来到他跟前了,只是听不听得他骂人就说不准了。
贺兰破抱着祝神被拥着往楼上去,容珲跟在后头,走了两步扯过陆穿原:“掌柜的快看看二爷怎么了!”
陆穿原瞪他:“说了别出去别出去,这会儿出事了知道喊掌柜的怎么了!”
骂是骂,可步子还是紧紧跟着上楼。
及至进了房门,陆穿原把过脉,很快便冷下声吩咐:“所有人出去,容珲留下,十三幺去准备该准备的东西,放了就走。”
贺兰破不知道什么是“该准备的东西”,他只看着左右人悉数离开,自己却一步不迈。
陆穿原这才注意到他,正要呵斥,一见他手里那把乌金刀,又回去看一眼床上的祝神,念着是人的心肝儿,才给面子耐着性子朝门外伸手:“贺兰小公子,麻烦出去,不要妨碍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