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满地狼藉,着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应如是欣然应邀,一行七人过门穿廊,来到客厅,各自落座,侍女奉上茶点,又悄然退下。
因是庆祝任天祈的六十大寿,厅中贴了红底金漆的寿字和福联,桌上还摆着锦簇花团和寿桃盆景,怎知生诞变作死忌,喜事也成了丧事,仆人们来不及撤掉所有布置,先换了惹眼摆件,再用白布遮盖红联,整个厅堂都透着一股凄清之气。
李义憋了半天,这时再难隐忍,问道:「昨日命案初发,听说火宅里有个来历不明之人离奇失踪,还以为是凶手的同伙,让我等好生惊怒,想不到是应居士化名!您既然来了景州,卧云山庄一定开门相迎,何必遮掩身份丶隐匿行踪呢?」
邻座的郭掌门四人也听说了前因后果,莫不满心疑惑,倒是水夫人心念电转,迟疑道:「当日在赌坊楼下……」
「二月中旬,通闻斋之主冯盈来到苍山,敲出了悬钟第八响,请求救下她的老父与独子。」应如是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通闻斋灭门的消息,想来各位已知,个中隐情不便多提,在下承诺践约,算是不负冯斋主所托,因而与寸草堂结下梁子,那帮馀孽怀恨不已,联合黑道杀手频频袭扰,这才辗转至此。」
一个谎话要说得滴水不漏,定是真真假假羼和难分,应如是先用这套说辞取信十九,再拿来说服他们,可谓信手拈来,头里或有破绽,也是故意留人发问的。
果不其然,几人各自思量,李义最先转过弯来,追问道:「听说通闻斋那桩案子牵涉不小,寸草堂已被朝廷剿灭,纵有馀孽也难成气候,何来本事追杀应居士到了景州,还敢当街行凶呢?」
水夫人却想起了那句「劝酒者未必意酣」,又思及裴霁今日重提陈年旧事,蓦地双目睁大,抬头看向应如是。
「剿灭寸草堂的主使者,正是那位裴大人。」应如是缓缓放下茶盏,眸光亦冷澈如水,「夜枭卫行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这些馀孽能活下来并非侥幸,而是有人想要他们活着……实不相瞒,在下救走冯家爷孙,妨碍到的不仅是寸草堂,还跟裴霁结下了不小梁子。」
在座的都不是愚人,心弦登时绷紧,郭掌门挺直腰背,愤然道:「难怪那姓裴的临阵反口,处处为难应居士,原来是早有积怨!」
这几天下来,众人见识了裴霁的雷霆手段,也领教了他的严酷霸道,胸中憋了不知多少怨气,是以听了应如是一席话,纷纷共情起来。
「在下来到景州,既迫于情势,也是为了追踪反制,当日遇袭受伤,确有将计就计之想,一来稍作喘息,二来随机应变。」应如是迎上水夫人的目光,「事实如我所料,裴霁果真来了这里。」
水夫人身躯微颤,道:「他甫一出现,便向李帮主发难,实则藉此逼迫外子出面调停,醉翁之意不在酒……应居士,你当日那句话,就是这个意思吧。」
第一百零五章
李义心头大喜,忙是道:「应居士,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桩血案,是不是他一手造就又来贼喊捉贼?」
这话确有几分道理,当今朝廷视武林势力如肉中刺,改置夜枭卫也有辖制江湖之意,这鹰犬头子连翠微亭主人都容不下,难道会对白衣太岁抱有善意?
一时间,厅堂里气氛沉凝,李义目光灼灼地望着应如是,只等他一点头,这桩案子或能盖棺定论,最次也可替自己解围。
水夫人却皱起眉,摇头道:「不是他。」
此言一出,不单李义,郭掌门四人也大惊失色,唯独应如是神情不变。
「裴霁确有对卧云山庄不利之心,但在此时杀害任庄主,于他而言,弊大于利。」不等各人追问,应如是便继续说了下去,「火宅里的两名帮凶先后暴露,一个是从卧云山庄退下去的老人,另一个却是金鳞坞的叛徒,倘若裴霁是真凶,如何说服此二人为他豁命办事?」
李义犹有不甘地道:「或许是他威逼利诱……」
「不可能!」水夫人斩钉截铁地道,「老何跟了我们夫妻大半辈子,还救过外子的性命,因伤退下之后,外子就让他到新建成的火宅做总管事,此后未出景州,平素少与外人来往,没有软肋把柄……退一步讲,裴霁也是初来乍到。」
九年前火宅初立,裴霁还没拜入不知僧门下,更遑论掌权做主丶收买耳目。
正当众人犯难之际,应如是又道:「有些事不能混为一谈,也有些事不可分而论之。老总管与徐功既为同伙,说明二人之间有所共识……水夫人,适才你说老总管是因伤退下,敢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水夫人一怔,这样简单的问题竟让她面露犹豫之色,半晌才道:「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