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荒僻,自古是贬谪之地,沈太医正值意气年纪,将妹妹托付给郑家后,毅然离乡去谋前程。
几十载春秋流转,兄妹二人又多年不见,沈如晴看重夫家子嗣自然多过娘家,少时的情谊早已不复从前。
正因此,沈如晴虽为兄长的离世难过,却不能因为这早年的兄妹情,而真的认下沈郑两家的陈年旧约。
若是兄长的亲生女儿,尚需有几分顾忌;可这个沈峤,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养女,谁能说得清是不是从下九流的肚皮里出来的!
自家二郎如今前程无量,决计不能娶她为妻。
“表姑娘,水岸潮湿,您才堪堪病愈,倘若在溪畔玩水受风导致旧病复发……”
一声隐含担忧的关切声在身后想起,沈峤蓦然回神望去,一个身着水杏衫裙,约莫十多岁的侍女举着细蔑八角桐油伞款步而来,面上满是忧色。
撑伞侍女名唤阿竹,是郑家众多侍女中很不出挑的一位,被沈如晴随手指派给了偶尔会随沈太医来府中小住的沈峤。
“无妨,我自己就是大夫,会好好注意的。”
父亲去世后,沈峤大病一场,如今刚刚见好。她回身走向院门,任由阿竹轻轻扶住。
她莞尔一笑:“姑母快要来找我了吧,我们往前厅走走去迎她,难为她不在夫人堆里出风头,倒要跑来收拾我这个小人物。”
此时桃花正盛,烟雨朦胧之际更显娇艳欲滴,沈峤这一笑在阿竹看来,却比桃花更清更妍。
沈如晴不喜沈峤是府中公开的秘密,阿竹年纪尚小,误以为沈峤乃是强颜欢笑。
她忍下心中酸楚,细声安慰:“沈太医才去,夫人断不至于背信弃义,毁了二公子与娘子的婚约。”
沈峤微微摇头,婚约本就非她所愿,沈夫人既然要毁,那便随她毁去。
如今她另有一项紧要事。
穿过曲折幽深的竹林小径,行至银霞湖水榭处,两拨人终于相遇。
沈如晴看着眼前一身缟素的沈峤,心中愈恼,只觉荒谬,脑海里回想起早前各夫人恭维话语中的“事事如意”,心下只觉讽刺——
身着孝服来祝贺我儿高中,谁看了能顺心顺意!
“阿峤。”她强忍怒气,保持着当家夫人应有的端庄:“郑府如今不似往日,来往女眷居多。如今楚地士子进出不绝,来贺你表兄登科,兄嫂也已不在,你未嫁之身,不请自来,是不是有些太过轻浮?”
沈峤心中冷笑,却不打算此时就将来意托盘而出,只顺着她的话音接口道:“姑母,你不能这样,父亲刚刚去世,阿峤不知自己还能去何处,只有姑母和表哥可以依靠了!”
“谁准你叫我姑母,你一个不知来路的野丫头,我兄长好心收留你,你傍上沈家竟然还不知足,竟敢还想傍上郑家,肖想我儿,做郑家少夫人的春秋大梦!”
“果然是升米恩,斗米仇,不知感恩的东西!”
沈如晴勃然变色,她向来性格强势,说一不二,自嫁到郑家,大房的生意尽数归了她管,治家颇为严厉,沈峤的反驳更令她心生不喜。
抬起手正欲发作,身旁的刘妈妈处事更加老辣,连忙制止:“夫人,客人还都在湖那头呢。”
虽然后院湖畔少有人来,与花厅女眷待客处还隔着一排厢房,但毕竟相隔不远,觥筹交错之声已隐约可闻。
兼之今日人多眼杂,更是不宜多事。
沈峤故意出门来迎,就是为了与她对峙之时,离前厅再近一点,离被郑夫人打理得如铜墙铁壁的后院再远一点。
阿竹再也忍耐不住,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夫人,那年舅老爷救了老太爷,老太爷亲口许诺要二公子娶表姑娘为妻,您也是答应了的。如今舅老爷尸骨未寒,您不能——”
被一个婢女暗指背信弃义,沈如晴再也按捺不住,抬手就要给阿竹一个耳光,沈峤拉着阿竹退后一步,用手中药箱轻轻格开了这一掌。